第六章 北上(1 / 3)

翌日,彭太後又至,見元蕪眼下烏青,隻當她回腸百轉才徹夜難眠。實則如此,隻不過,元蕪心係的是北平,不是明升罷了。彭太後又同元蕪說了些話,元蕪都乖巧應了,對如何安頓自己也沒有異議,飲泣吞聲,說到木香時終究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在思慮如何安頓她們二人時,彭太後是有過一番計較的。正如芸娘所言,現在就讓她們離府固然是萬無一失,隻是不好和明升交代,萬一鬧起來,傷了母子情分,到了北平再和她們分開,也可托說是因木香病重不可延誤,性命要緊,讓她們先行留下。隻是這樣一來卻怕夜長夢多,唯有元蕪願自行離開才能裏外配合,暗度陳倉。因此,彭太後心裏是十分欣慰元蕪如此識大體。

“如此按著我們商量好的,等到了北平就依計行事。這幾日,為避人耳目,我就不來看你了,你也要謹慎自身,勿要四處亂走。”彭太後睨了元蕪一眼,起身要走。

元蕪如何不知她是在側敲旁擊警醒她不要去明升麵前露了相,於是順從地應道:“元蕪謹記於心,不敢違逆。”

再過五日就要啟程北上了,元蕪卻無端想起一人來,燕王朱棣,這是元蕪來這空蕩蕩的大明朝最先結識的人之一。這一走,不知何時會回到這應天府,金陵的良辰美景還未看過就要啟程往北平去了。元蕪又想起了餘嬤嬤,不知她可把院子租賃他人了,那小院曾是元蕪想安頓下來的落腳,她曾抱著讓木香在那裏長大成人的憧憬和希冀來到應天府,如今卻是不能了。藏在那裏的雪花銀,若被人發現了也可解他人燃眉之急;若依舊還在那三處,元蕪想著或許一日還能派上用場。

思緒紛亂,元蕪使勁晃了晃腦袋,不作他想,閉門收拾細軟。冬日的衣物笨重,一概不帶了,為節省用度,元蕪和木香的夏衫每人也隻做過三套,身上銀錢幾無所剩,還有一小匣子金銀首飾,應急所用卻也不多,最值錢的就數元蕪的一管玉笛和木香的金鑲玉牌。元蕪將那塊玉牌放在掌心反複摩搓,溫潤如初,上麵仿佛還殘留著姊的氣息,輕念著反麵那一行突厥文:

如雪皚皚,匪染纖纖;若渝上願,永曆萬劫。

讀來婉轉動人,卻是一句咒文。元蕪不願再想,貼身收好玉牌。聽到門外一陣響動,遂起身開門。見芸娘手裏提著食盒,懷揣著什麼款款而來,待她進來元蕪便掩實了門。卻從食盒裏端出十來根燦燦的赤金條,每根約莫一指粗細。最讓元蕪側目的卻是芸娘的神色,仿佛從食盒裏端出的隻是十來根麻花。

“是老夫人讓送來的,元姑娘可要收好…”芸娘還欲說些什麼,頓了一會兒,仍是沒有出口。

元蕪說:“芸娘,再過五日就要啟程北上,從大運河上走,過不了兩旬就能到北平,再多不過一月,或許你我此生不複見,有話…你…”

“這金子招人眼,我按著姑娘的身量做了件夾襖,內層是襯著金條尺寸做的,堪堪可安放這十四條金。天涼了,這件夾襖可貼身穿著,旁人看不出來;天熱可和衣物混放在一起,不打開看內層,也輕易看不出裏麵放的東西。姑娘收著吧。”

芸娘又懷裏攥出一件小衣裳,道:“這是我給姐兒新做的一身衣裳,沒什麼貴重的,不過是心意罷了,留著穿罷。”見元蕪鄭重接下了,又說道:“元姑娘,這十四條金是足赤的,一條可抵百兩白銀。如今你也可稱是朱門繡戶了,到北平,找個踏實人家,好生過罷。”

“芸娘,你向來最是妥帖。如今分別在即,我再不能裝聾作啞。你的情誼,我心中是知曉的。就拿今日這十四條赤金來說,定是你下了一番功夫的,否則,彭太後一下就把我打發了。明升與我姊妹倆,你從來也是知情的。你若向著彭太後,如今我和木香隻怕是寸步難行;你若向著明升,日後我和木香就是他俎上魚肉。”說著元蕪攬過芸娘手臂,引她坐下,道:“我若說讓你和我們一道走,你定是不肯。且不說自彭太後回府,你明裏暗裏受了她多少氣。就是明升那樣的人,你卻還要跟著他做甚麼?”

芸娘抬眼深看著元蕪,眉目間神情難辨,心裏頭卻滿是哀戚,一瞬便蓋下眼瞼,起身去沏茶,輕問:“他就不堪至此麼?”

元蕪想是自己僭越了,明升對芸娘許是不壞的。正不知如何作答,芸娘卻沏了一盞枸杞茶予她,再落座,直視元蕪道:“枸杞乃明目之物,元姑娘可要常喝。”

元蕪辯不清芸娘情緒,低頭避開她去啜飲。

“前塵過往,曆曆在目。中原讀書人說十年寒窗苦讀,他卻是十年如臨深淵。我伴於他身側最是長久,甚過之他的妻妾妃嬪,即便他的母親彭太後亦有所不及。若言他胸中報複,我略知一二;心係誰人,再清楚不過;他是如何一個人物,我答若我是男兒我願為他一腔熱血灑疆場,若我是女子那便像現如今這樣為他添衣換盞常伴身側。我曾想,於他而言我不過區區侍婢,無甚異常。他卻視我如知己,願對我吐真言袒真性露真情,信我任我。我如何能辜負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