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年來,我早習慣了傅晏禮對我的敵意。
但我媽卻是第一次真切見到。
她怒瞪著傅晏禮,氣得眼眶都紅了:
「你欺人太甚!我非得讓你身敗名裂,付出代價!」
她一向冷靜沉著,今天是真的被氣狠了。
傅家長輩一邊賠禮道歉,一邊怒斥傅晏禮,要他認錯。
傅晏禮卻絲毫不願意退讓,直接將我跟顧城往來的那些照片,扔到了茶幾上。
他聲線諷刺,蓄滿憤恨。
「我有不對,她沈南喬又能好到哪裏去?」
11
客廳裏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
半晌後,我媽最先怒聲開口:
「這算什麼。你想用這些照片,來說明什麼?」
茶幾上的照片很多,每一張裏出現的,都是我跟顧城兩個人。
但最親密的,也不過就是麵對麵坐著喝咖啡。
傅老爺子跟傅董事長也很快回過神來:
「自己做了混賬事,還敢往南喬身上潑髒水!」
「南喬跟顧城,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
「他們是普通朋友,不是你胡言亂語能編排的!」
溫心在一旁嚇得發抖,小聲說:「要不算了吧。」
傅晏禮自然不可能算了。
他從茶幾上那堆照片裏,抽出來一張。
「什麼樣的普通朋友,能將自己丈夫的工資卡,送給對方?」
照片上麵,正是我將銀行卡遞給顧城的一幕。
傅老爺子麵色微變。
我不願跟傅家積怨,打開包拿出了那張銀行卡,出聲解釋:
「七年前顧城的律所出問題,我確實借過他一次錢。
「當時是給錯了卡,當天就將卡換了回來。」
傅晏禮嗤笑了一聲:「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誰知道你什麼時候把卡拿回來的?」
我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看他跟溫心的手還牽在一起,胃裏劇烈的惡心抽搐感,又開始湧了上來。
我心一橫,豁出去了。
「好!
「那你今天就算清楚,這張卡裏少了多少錢,這些年我又花了你多少錢!
「一分不少,我全部還你,我們離婚!」
他既然已經將溫心帶了過來,傅家就看清楚了,錯不在我。
傅晏禮視線落到我臉上,前一刻滿臉憤怒的男人,此刻神色卻似乎怔住。
我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但還是從他的眼神裏,感受到了我麵容的狼狽。
七年婚姻,我到底是開始將自己,折騰成了一個嘶聲叫喊的潑婦。
傅晏禮的愣怔,也到底隻是極短暫的。
很快,他神色恢複如常,不甘示弱道:
「好,就等你這句話了,你別後悔。」
12
撕破了臉,我跟傅晏禮表麵的夫妻恩愛,是徹底維係不下去了。
傅老爺子慢慢冷靜了下來,做出決定。
「是傅家對不起沈家。
「南喬想離婚,那就離,沈家一切要求都可以提,我傾盡所有全部滿足。
「兩家生意往來,需要中斷的,全部按照傅家單方麵違約來算。」
傅晏禮立馬怒聲:「我不同意!」
傅老爺子滿臉慍怒,一拐杖抽了過去:「輪不得你來說不!」
他說著,又叫來助理:
「將這混賬手裏的傅氏股份,也劃一半到南喬的名下!」
傅晏禮徹底黑了臉。
他看向我時,如同看著一個耍盡手段終於得逞的惡毒女人。
他一字一句:「沈南喬,要麼你淨身出戶,要麼,離婚的事情你別做夢。」
傅老爺子直接吩咐助理:「那就走法庭!
「去聯係最好的律師,幫南喬打離婚官司!」
傅晏禮難以置信地看向傅老爺子,再側目滿臉嫌惡而諷刺地看向我。
「都護著你呢,沈南喬,以後改姓傅吧。」
他說完,帶著溫心直接離開,不顧傅家長輩的怒聲責罵。
我看著他牽著溫心的那隻手,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曾這樣溫柔地牽過我。
經年往事,如同大夢一場。
我跟我媽離開。
走出去時,傅晏禮卻還沒走,就站在外麵車邊。
他身邊的溫心不見了,大概是在車上。
我對上傅晏禮有些怪異的神色,突然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經過他身邊,要上車時,他突然幽幽開了口:
「我因為妻子得了絕症,舍不得她獨自受苦,所以拒絕離婚。
「這個理由,夠嗎?」
我媽僵站在原地。
好一會後,她才慢慢回身。
她看向他,一字字開口問道:「你,說什麼?」
13
傅晏禮眼底噙著笑,將診斷單遞向我媽:
「我說,我打算告知法院……」
我的腦子裏,一刹那「轟」地一聲炸開來。
我幾乎是想都沒想,尖聲打斷了他的話:「你閉嘴!」
我的身體,甚至開始不受控製劇烈發抖。
傅晏禮看著我,臉上勝券在握的笑意有些僵住。
隨即,他眸底閃過一絲詫異。
似乎有些不太理解,我這樣的反應。
他拿在手裏要遞過去的診斷單,都僵在了半空。
我身體的本能,想要立馬奪過那張單子,再撕得粉碎。
但我到底是迅速逼自己冷靜下來。
意識到我媽就在旁邊,我反應越大越著急,就越算是心虛承認。
我強迫自己沒去拿那張單子,而是憤怒地瞪著傅晏禮:
「連妻子絕症都能造謠,你不就是怕我離婚分財產?
「傅晏禮我告訴你,你的東西我不稀罕!」
我擺出滿臉的怒色,拉著我媽就要上車離開。
可我媽伸手,扯過了傅晏禮手裏的那張單子。
她不走,而是低眸盯著那張單子,一直看。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默。
我喉間微澀,努力鎮定道:
「媽,您別聽他胡說八道。
「他都說了,偽造這單子,就是為了不離婚,不讓我分財產呢。」
我媽不說話。
她像是聽不到我的聲音,就那麼一張單子,她反反複複,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我的心裏像是被針紮,眼眶控製不住泛酸。
我看著,我媽的後背像是被無形重物壓住,甚至近乎有些佝僂了。
這一刻我感受到了,比當日剛得知診斷結果時,還要尖銳的難受。
我伸手,拿走了我媽手裏的單子:
「媽,這單子是假的。
「我的身體好得很,你最清楚,回頭我去醫院做個檢查給你看。」
我媽終於如夢方醒般,慢慢側目,看著我。
她抓著我的手,拇指指腹在我手背上摩挲著。
我喉間哽咽聲,甚至都快要溢出來。
但我死死忍住了,仍是那句話:「媽,我真的沒事,你別聽他胡說。」
我媽張了張嘴,許久後,才終於發出聲音。
她輕聲,叫了我一聲:「小喬啊。」
14
我的呼吸驟然一滯,心如刀割。
我媽抓著我的手,慢慢用力抓緊。
她看著我,多的一個字也沒再說。
再是身形一晃,栽倒到地上,陷入了昏迷。
她的麵色,已是慘白如紙。
我的哭聲和喘息聲,再也控製不住溢出。
傅家老宅的管家和司機趕了過來,扶我媽上車,再開車趕去醫院。
我要跟著上車時,傅晏禮拽住了我的手。
「沈南喬,離婚的事情先說清楚。」
我被他拽住,司機隻能先開車送我媽去了醫院。
傅晏禮漠然打量我滿臉的狼狽和痛苦:
「造假的單子,自己不跟你媽解釋,能怨誰?」
我渾身抖得厲害,回身,目眥欲裂。
我揚手,狠狠一巴掌扇到了他臉上。
傅晏禮臉上虛偽惡心的笑意,終於沒了。
他麵色徹底僵住,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們爭執了太多年,但這麼多年,卻算是不曾彼此動過手。
我看著他,突然又感覺到,跟他這樣的人動怒,很不值得。
我慢慢平靜下來,開口道:「離婚吧。」
傅晏禮挨了那巴掌,半邊臉泛了紅。
他在我麵前一向不會忍氣吞聲,這一刻,卻竟然沒有動怒。
他麵色甚至變得有些不自然,看著我,似乎是感到了一些不解和陌生。
我知道,他不離婚是擔心什麼。
不等他再開口,我淡聲而疲憊地繼續道:
「照你的來。離婚,傅家資產我半點不要。」
說到底,我自己都活不久了,爭那些錢也沒了任何用處。
不過是想爭一口氣而已。
但現在,我不想再爭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一刻我看到,傅晏禮垂在身側的一隻手顫了一下。
15
他看著我,又側開了視線,看向別處。
「沈南喬,你別後悔。」
我輕輕笑了一聲。
時至今日,我絕不會再後悔。
我拿出手機,準備打車去醫院。
大概是今天大鬧了這一場,我的身體實在遭不住。
這會兒四周終於清淨了一點。
我腦子裏的尖銳刺痛,和渾身的酸痛難受感,迅速清晰了起來。
周身又冷又熱,初冬寒風吹過,我經不住打了個寒顫。
腳底虛浮,眼前的一切變得有些恍惚。
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勁,但我的腦子昏沉得太厲害,沒察覺到由頭。
傅晏禮又看向了我。
他突然變了臉色,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你怎麼了?」
我看不到自己的臉,隻下意識抗拒他的觸碰。
我冷聲:「你鬆手。」
直到傅晏禮沉著臉,將一條手帕捂在了我的鼻子下。
我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哪裏不對勁。
我在流鼻血。
鼻子裏好一陣溫熱,猩紅已經沾染到了我的衣領。
在傅晏禮的手帕伸過來之前,一滴血色滴落,剛好濺到我抬起的手背上。
猩紅刺目,我看得有片刻的呆愣。
查出絕症不是今天的事。
但我好像直到此刻,才真正清楚意識到,我是真的活不長了。
越來越頻繁的頭痛惡心,間發性的視線模糊,嘔吐,身形不穩。
這一切,昭示著的是慢慢臨近的死亡。
傅晏禮明明整日咒我去死,此刻卻顯得比誰都慌亂。
我以前倒沒看出來,他這麼擅長演戲。
他抖著手給我止住了鼻血,又慌亂地叫保姆拿來紙巾,幫我擦拭手背上的血跡。
他的聲線驚愕而顫栗:「小喬,你……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