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積雪(1 / 3)

在最落魄那年,傅晏禮被逼丟下青梅,聯姻娶了我。

婚後我們爭執了七年,他恨了我七年。

他曾無數次咒罵我:「像你這樣惡毒的女人,為什麼不早點去死?」

如他所願,我真的要死了。

1

入冬那天,我因為感冒頭疼,跑了趟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醫生卻壓著單子,不願給我。

辦公室裏,一身白大褂的中年主任,神色複雜地再次開口:

「姑娘,還是讓你家屬來一趟吧。」

我不是傻子。

十指絞在一起,我甚至一瞬間,有些手腳發涼。

但我還是硬著頭皮接話:「我家人不太方便來。」

「醫生,您直說,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好。」

醫生鏡片後的眼底,閃過憐憫。

極短暫的沉默後,他仍是那句話:「還是,讓你家人來一趟吧。」

看來,就算我心理承受能力好,也是承受不住的。

我看向被壓住的那疊檢查單,身後門外,是等著就診的其他患者。

我隻能起身,出去打電話。

近半個小時後,那邊終於接聽。

傅晏禮冰冷不耐的聲音傳來:「你又發什麼瘋?」

2

我握著手機的手指,一刹那攥緊,有些僵硬。

我扯扯嘴角,努力輕笑出聲:「有個好消息,你來市醫院我告訴你。」

那邊回了句「神經病」,就要掛電話。

我聲音急了幾分:「沒騙你,醫生讓我叫家屬過來。」

傅晏禮倒似乎是樂了:「怎麼,絕症?沈南喬,老天終於舍得收你了?」

我的心裏,猝不及防被刺了一下。

我跟傅晏禮吵了七年,到底還是沒學會心如止水。

我實在沒別的選擇,隻能將聲線放軟了點。

「要不,你還是來一趟吧,好歹這麼多年夫妻……」

那邊厭惡至極地打斷我的話:「沈南喬,別惡心我!」

我站在就診樓外的寒風裏,突然有點周身發涼。

那邊丟下一句「死了再找我收屍」,迅速掛斷了電話。

我等到了下午五點,傅晏禮果然沒有過來。

我也沒別的家人可叫。

我媽身體不好,前些天剛進了搶救室,昨天才出院。

我思來想去,隻能趕在醫院下班前,在網上找了個做兼職的小姑娘。

讓她自稱我的妹妹,從醫生手裏拿到了檢查單。

拿著單子終於出來時,小姑娘的眼睛卻紅了。

她拖著哭腔:「姐,要不你還是讓你家人來吧。」

我從她手裏拿過單子,被她逗笑:「那你猜我為什麼叫你?」

小姑娘的眼淚,「啪嗒」就落了下來。

我給她結了錢,又哄了她半天,才終於將她送走。

等人走了,我好像才突然意識過來。

單子上的腦癌,最長半年生命,說的是我。

人的情緒真奇怪。

來得遲鈍,卻又洶湧濃烈。

打車回去的路上,我坐在車後座。

隔著車窗,看外麵黃葉,在地上打著旋兒四處飄蕩。

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生命隻餘下不到半年,我才突然開始發現。

在傅晏禮身上浪費的這七年,有多麼可惜。

3

我打車回家,摸黑開燈。

剛泡了碗麵到沙發上坐下,玄關處就傳來開門聲。

我愣了一下,詫異地看向門口。

溫心時隔七年終於回國,我還以為,傅晏禮今晚不可能舍得回來。

但很快,我臉上的詫異散了。

傅晏禮跨步進來,麵色黑沉。

跟他十指緊扣一起走進來的,正是梨花帶雨的溫心。

我看向男人明顯興師問罪的架勢,仔細回想了下。

隨即很確定,我絕沒做任何,欺負他小青梅的事情。

溫心一見到我,哭得更委屈了。

「南喬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妹妹是無辜的。」

我不知道她說什麼。

攪了攪碗裏的麵,打算動筷子。

傅晏禮牽著溫心幾步上前,一把扯走了我麵前的碗,直接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裏。

他滿臉的憤怒:「溫心在跟你說話,你聽不見嗎?」

我氣得「噌」一下站起來,強忍著腦子裏一陣劇痛。

「你們倆有病就去治!」

傅晏禮連連冷笑了幾聲:「沒把我騙過去,就找上溫心的妹妹,絕症也能編出來。

「沈南喬,這麼多年你累不累?」

我的頭痛得厲害,連帶著反應也變得遲鈍。

但我還是明白過來,我白天隨便找的那個兼職小姑娘,就是溫心的妹妹。

巧得離譜。

我也不知道是氣急了,還是餓過了頭,突然發病。

眼前一陣發黑,後背開始涔涔冒冷汗。

身體不舒服,情緒也猝然變得異常焦躁。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嗤了一聲:「不累啊。

「隻要能讓你跟溫心不舒坦,我做什麼都不嫌累。」

傅晏禮額角青筋畢現,直接將從醫院拿回來的那張絕症檢查單,甩到了我眼前。

他聲線咬牙切齒:「像你這樣手段下作的女人,真該得了絕症,早點去死!」

紙張邊角劃過我的側臉,我臉上突兀一陣刺痛。

傅晏禮牽緊了溫心,回身就走。

我看著那張診斷單,劃過我眼前,再緩緩飄落下去。

劇烈眩暈感,來得猝不及防。

我身形一晃,猛地摔到了地上。

身體的本能想抓住什麼東西,卻反倒將茶幾上一套茶具,掃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滿地狼藉。

傅晏禮在門口頓住步子,回身。

大概我被一張A4紙砸倒的模樣,實在假得可笑。

他滿眼憎惡地說了句「惡心」,牽著小青梅摔門離開。

我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沒有半點留戀。

我陷入昏迷,意識徹底消散。

4

我跟傅晏禮,算是家族聯姻。

七年前,他跟他父親一起,上我家提親,說想娶我。

我自小愛慕他,那天看著他滿目深情說喜歡我,感覺跟做夢似的。

婚後,我們也恩愛過小半年。

直到小半年後,他生日那天。

我精心準備了滿桌子的菜,等著他回來。

一直等到深夜,他才醉醺醺進門。

男人神色絕望而悲痛,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他跌跌撞撞走過來,伸手,將滿桌子的菜,全部狠狠掃到了地上。

我僵站在桌邊,滿臉愕然。

直到傅晏禮神誌不清間,麵目扭曲,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聲音裏都是恨意和不甘:

「我都娶了你了,為什麼還要逼溫心出國!

「為什麼你們還不滿意,為什麼還不滿意?!」

我看著向來溫和的男人,在這一刻如同一個瘋子。

我神色茫然:「阿晏,你在說什麼?」

男人麵容痛苦,蓄滿恨意的眼神,似乎要將我淩遲。

「聯合我家人一起,將我趕出傅氏,讓我媽氣到心梗昏迷住院。

「再斷了我們母子的卡,不就是為了讓我丟棄溫心,讓我娶了你?」

我一個字都聽不懂,但又好像聽懂了。

「所以,溫心是你喜歡的人?」

傅晏禮死死掐著我的脖子,一個字不再說。

我滿腔熾熱的愛意,一點點墜入冰窖。

我看著眼前的人,聲線顫栗不止。

「所以,你壓根不愛我,也不想娶我?」

傅晏禮盯著我,雪白燈光下,他一字一句開口:

「愛你?不,我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你們都去死!」

我如遭晴天霹靂。

許久後,我才慢慢冷靜下來,接受這個可笑的事實。

我看著他,良久後平靜開口:

「傅晏禮,我不屑做那樣的事情。」

「我母親,也絕不屑去做。」

我是喜歡他,喜歡了很多很多年。

但我不傻,不會犯賤。

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我媽自小就教給了我。

傅晏禮狠狠甩開了我,摔門離開。

那之後,我們再未和平過。

5

我從昏迷中醒來時,人已經躺在了病床上。

外麵天色大亮。

我媽坐在我病床邊,眼底發青,雙目有些紅腫。

她一直是女強人。

這麼多年總是精致利落的妝容,在這一刻也斑駁了。

見我醒來,她伸手抓緊了我的手。

「小喬,傅晏禮是不是欺負你了?」

我眼眶一刹那酸澀,強忍著含笑搖頭:「媽,沒有的事。」

我媽神色激動而憤怒:「你還騙我。」

「要不是我昨天去了你那裏,你昏迷都沒人知道。

杯子碎了一地,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我想起昨晚的景象,再是掉落在地上的那張診斷單。

心裏猝然一咯噔,慌亂至極。

這麼多年來,我跟我媽相依為命。

她要是知道我的病,她沒法接受的。

但我很快冷靜下來。

看她的模樣,應該是昨晚急急忙忙送我來醫院,沒注意那單子。

我高懸的一顆心,又暗暗放了下去。

笑著再開口:「媽,我真的就是感冒頭疼。

「回去頭暈,不小心自己打翻了茶杯。」

說著,我又拿出手機,翻出以前感冒的檢查單給她看。

我媽看了一眼後,卻盯著我的臉,沉默了許久。

我心裏一陣心虛,強忍著才能佯裝平靜。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感覺我媽發現了什麼。

但很快,她的手機響起。

那邊似乎是有急事,我媽接完電話後起身,神色有些焦急。

「公司出了點事,小喬,你這邊……」

這麼多年她一個人打理公司,忙前忙後,很不容易。

我立馬開口:「媽你去忙。

「我又不是大病,何況還有醫生和護工照看。」

我媽遲疑了一會,點頭道:「那媽晚些再來看你,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我目送我媽匆忙離開。

不知怎麼,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我的腦癌已經是晚期,到底還能活多久,誰也說不準。

想來想去,很多事情還是該早做打算的好。

我拿出手機,給發小顧城打了個電話,讓他來幫我立遺囑。

他是律師,這方麵到底專業一些。

不到半小時後,風塵仆仆的男人,趕來了病房。

一進病房,看到病床上的我。

男人神色驟然一愣,聲線震驚:「你怎麼,成了這樣?」

6

我知道,我最近瘦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