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聲呼哨之中,鴿子消失了。
不知為什麼,黃昏比早晨更容易喚起我內心某種宗教的莊嚴感。或許,那青銅祭品般凝重的山巒、曠野、房屋,更容易與流浪藝人內心的景物形成對應。我是黃昏的鏡子,抑或黃昏是我的鏡子?
情書裏的錯別字,就像兒童缺了一顆門牙的笑容般天真。語文老師痛心疾首的,而愛人卻會原諒。
民歌的真正魅力在於它消失在最初產生它的那種生活裏了一而你作為聽眾,恰恰與那種原始的生命保持著距離。聽覺中的鳥,羽毛加倍地溫柔。
遠道而來的馬燈,和諾言帶有同樣的感召力,使冬天的心髒恢複了搏動與回憶。
秋天,落葉搖搖欲墜,整個世界都在等待你出牌,你的表態至關重要……樹是謹慎的賭徒。但是,再謹慎的賭徒也將一貧如洗。
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看法:哲學家先於哲學而產生。往事隻有在快被你遺忘的時候,才會主動地來提醒你。就像一位經曆了漫漫大風雪的旅人,屈起凍僵的指節,敲叩一扇對他關上的門。在睡夢中我們會懷疑聽見了鳥啄擊樹木的聲音,但心靈按捺不住某種尖銳的疼痛。
我的腦海裏隻有一艘沉船,那就是你的影子。日常生活中所有的細節都像健康的帆,漂浮在水麵上。
麥田裏的守望者,終於給茫無涯際的等待打敗了。從某種意義上講,失望,就是較為委婉的失敗。
莊子是第一個夢見蝴蝶的人。如果說糊蝶比蜜蜂更接近於哲學與藝術,那完全來自於自身蘊含的典故。雖然它們同樣是花朵的親戚。
首飾匠在&紅的鐵砧上鍛打那些精致的銀飾,他仿佛也通過火光目擊到一張張即將佩戴上它們的臉。這同樣是詩歌所提供給我們的想象。
對於一個解除了武裝、但並未馴服的俘虜而言,指甲也是最後的武器。
我相信在一個時代的背影裏,注定隱蔽著一些無法證實的智慧,和不願意裸露的心靈。為什麼我們的注意力隻凝聚於它的正麵?這就是曆史的誤區。
天亮了。我一向以為這是神從持久的昏睡中睜開眼睛,恢複了視力。周圍的景物逐漸顯露出來。
岩石是最原始的建築。石縫裏滋生的野花或草蔓,不過是與這屬於神的建築物有關的零碎的注解。
博爾赫斯本人最先迷失在他為讀者精心安設的迷宮裏。他放下紙筆,揉揉惺鬆的眼睛,這簡直是向自我投降的動作。
對於一個過於誠實的紳士,受謊言捉弄,未嚐不是一種享受。甚至那很蹩腳的閃躲動作,自然而然也帶有喜劇色彩。所以堂吉訶德,才能成為反英雄的英雄。這已是古老的傳統。
當我愛一個人的時候,她的麵影就被看不見的勢力推得越來越遠。她仿佛是倒退著離開我的房間、我的生活,直至投射在遠處曠野的銀幕上。
當我們啟程去另一個地點旅行,對終點的想象,也開始在我們身體內部旅行一伴隨著隱約的激動、血管裏發出的內河輪船的鳴笛聲……
卡夫卡已不是一個人的名字。它更像一個道德化的符號一代表某種陰鬱的生活,和靈魂飽受摧殘後呈現的形狀。這是最接近於醜的美,最靠攏黑暗的光明。
也許隻要借助一根農民式的繩索,我們就能結束在兩個對立的詞彙、在辯證的峽穀之間展開的懸念。
嬰兒的臉上寫著令我慚愧的文字。我幾乎懷疑生命就是逐漸遠離純潔的過程。這種告別,是從學會虛偽的那一天幵始的。
人類建立了自己的秩序(譬如宗教、道德、法律),偶爾它又企圖通過對秩序的破壞,獲得幾分冒險的剌激。或者說,以此確證自己在大地上的存在。
獵戶星座在我頭頂的夜空升起,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躲避那枝命中注定屬於我的響箭。它從天而降,以光速襲擊了我謙遜的屬相。
當我用漢語講述哪怕最新潮的思想,都等於在咀嚼古老的遺產。
所有的水手都在向相反的方向劃槳。這是曆史故意策劃的一次倒退。它有時候比水手們的棄權或集體嘩變更為可怕。因為它肯定有著貌似進步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