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新宋》(蘇湛)
一個現代的小人物,由於種種離奇的原因的回到古代,搖身一變成為影響曆史進程的重要角色——這本不是一個標新立異的題材,既有馬克·吐溫的《亞瑟王圓桌上的康涅狄格佬》金玉在前,又有《尋XX》拔了此類題材中文作品的頭籌。原以為這樣一部作品不會再給人帶來什麼驚喜了,卻沒想到讀過三四章之後,竟然手不能釋卷,廢寢忘食,樂以忘憂了。
如果把三部作品做一個對比,會發現,《新宋》在氣質上也許更接近於《亞瑟王圓桌上的康涅狄格佬》。它不是要在與正史不相矛盾的前提下為自己的虛構尋找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解釋,而是要在時間之河的某個分叉點上將曆史引向另一條路徑,去創造另一部曆史。因此準確地說,隻有《新宋》和《亞瑟王圓桌上的康涅狄格佬》這樣的作品才是真正的架空曆史小說。
而從立意上看,這三者間的差別也是涇渭分明的。類似於《尋XX》這種題材的作品一不留神,常常就寫成了一個人在一個特定環境裏如何向上爬,如何金子女子一屋子的故事,因此縱有江淹夢筆,寫來寫去也寫不盡一個“小”字。類似的例子還有日本的《龍狼傳》。而《新宋》和《亞瑟王圓桌上的康涅狄格佬》所講的卻是一個人如何影響一個國家的曆史的故事,筆觸的核心在於曆史,在於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的命運,立意無疑要高遠的多,而同時它還有一個十分功利的好處:一般來說,一個民族的命運遠比某個野心家的個人命運更容易牽動讀者的心。
而《新宋》與《亞瑟王圓桌上的康涅狄格佬》的區別則在於兩位主人公的性格和行為方式。馬克·吐溫的主人公是個典型的美國佬,野心勃勃,躍躍欲試,迷信科學和武力,妄圖憑借科學和技術使古代世界實現社會發展上的大躍進。而這一傳統作為一種經典套路,後來又被幾乎所有類似題材的作品所沿用,包括前邊提到的《尋XX》。
而《新宋》中石越的性格中則充滿了中國文人特有的矛盾與無奈:時而有患得患失的優柔,時而又表現出赴湯蹈火的果決,時而是委曲求全的苟且,時而又是疾惡如仇的書生意氣。他最初流落到宋朝時,沒有任何個人野心,隻有一片惘然,正所謂“不求聞達於諸侯”,但求“苟全性命於亂世”。即使在宋朝立足已穩,他唯一的奢望也隻是謀個生路,就此在宋朝碌碌而終。然而在親眼見到了這個民族精英階層的消沉與*,他終於無法忍受,在連他自己都對成功幾乎不抱任何希望的情況下,毅然踏上了改變這個國家命運的征程。
另一方麵,盡管《新宋》的作者也不能免俗的讓石越為宋朝帶去了“《物理初步》”和“《算數初步》”……但總的來說,石越借以影響曆史的並不是某一項或幾項科學技術和知識,而是先進的政治理念和哲學思想。這種構思在此類題材的作品中絕對是一個創舉,顯示出了作者對曆史的更為深刻的認識——真正決定一個國家命運的,決不是有限的某幾項知識和技術,而是這個民族的精神世界。相比之下,他帶給宋朝人的技術和知識隻不過是這些哲學理念的副產品罷了——即便是這些副產品,準確地說也不是石越直接帶給他們的,而是他們沿著石越指引的方向依靠自己的力量取得的。這在一次體現了這部作品對此類題材傳統的個人英雄式布局的超越——“在他看來,播下火種比自己做官,前者更加重要。”
由是觀之,可以斷定,這部書的作者是一個真正懂得曆史的人。這一點殊為難得,因為在中外其他知名的幻想小說作者中,真能稱得起懂得曆史學的,也隻有田中芳樹而已。而在我看來,這部書最大的優點和所有優點的根源也正在於此。
首先,正因為作者懂得曆史,因此使部虛構的曆史的每個字縫中卻都透出一個“真”字來,而最能體現這個“真”字的就是人物塑造的真實性。《新宋》自主角石越以下,目前出場的主要人物達幾十個,其中既有史籍上確有其人者,也有完全有作者虛構的,每個人都有鮮明、豐富而深刻的性格。而這其中又以石越和桑充國兩個人塑造的最為成功,不但寫出了人物多層次的性格,而且還寫出了人物的性格和人物間關係隨著時間推移而產生的微妙變化。在此方麵,無論老牌名著《康涅狄格佬》,還是半新不舊的暢銷書《尋XX》都是遠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的。而這無疑要歸功於作者對曆朝史傳的熟悉。人物也許是杜撰的,但他的性格,他的經曆卻可以在真實的曆史中找到依據。正如《銀河英雄傳說》中處處閃動著亞裏山大、奧古斯都,乃至希特勒的影子,在《新宋》中,作者也有意無意間暴露了曾國藩和其他曆史人物、事件對自己的啟發。這些杜撰人物與為人們所熟悉的真實曆史人物們同列朝班,甚至讓人有些真假莫辨了。當然,這不是說作者對真實曆史人物處理得不好。正相反,作者對真實曆史人物的處理甚至更好,因為與由作者創造可以由他們的造物主任意擺布的虛構人物相比,要揣摸這些曆史上曾真實存在過的靈魂們在這個新世界中的行為方式是更加困難的,也非得如作者般對這些人物的事跡和性格有著深刻的理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