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緩繩輕帶,楊淩微微側過臉來道:“想開點,大叔,所謂福禍無門,唯人自招。當年你老叱吒江湖,在那種環境裏,要的也是這股氣勢,也由不得你退縮避讓。傷在你刀下的人,未見得個個都是冤枉,大叔出刀,亦不一定都是缺理……”
周顛搖搖頭:“等到了‘臥龍崗’,我他娘的再好生向歐陽南笙請罪,你們小兩口將來要過快活日子,老一輩的人便不該存有絲毫芥蒂。斷了人家一條腿,補不回那條腿雖是另一碼事,但講幾句中聽的話卻省不得。”
楊淩道:“這都是大叔顧全我們,可也不能太委曲大叔自己。”
拍了拍楊淩的肩膀,周顛笑了:“為了你與你媳婦,我老頭子受怎麼樣的屈都不關緊。倒是你們小兩口要和樂恩愛,才不枉費我這一片心。”
楊淩若有所思的道:“大叔,你可別把話說得大早,芳菲對我有心是不錯,但是不是一定能娶到人家還未敢斷言。她爹娘隻怕尚不知道這回事,揭開了底,如果又像管迎春那樣來一記當頭棒,就真笑不動了。”
周顛哼了一聲:“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人就有那等黴法的?同樣的漏子會連著逢上兩遭?姓管的娘們見異思遷,誌節不堅,我不信歐陽家丫頭跟她是一路的貨。”
楊淩道:“咱們還是多少保留點好,大叔。”
周顛在鞍上移動了一下坐姿,手捏著大腿肌肉,又在腰眼間輕捶了捶:“不要胡思亂想,這樁事,我有預感,十成十沒有問題。淩兒呀,到前麵那間麥垛子場邊停一停,我得下來歇會兒。他娘的人一到老便真個不濟事啦。馬上這一折騰,腰也酸來背也痛,連屁股都硬麻了……”
楊淩剛要回話,卻驟見前頭那片麥垛子麥杆橫飛,人影閃掠。麥垛子連倒數堆,就見其中血光映現,有人滾跌於地,局麵似乎正是一場拚殺!
那邊的光景,周顛亦看到了,他眯著眼觀望,口裏嘀咕著:“人就是這麼犯賤不是?大米白饃吃撐了,一天到晚便不停的你拚我鬥,真也不嫌憎煩?好不容易找著個歇腳處。你看吧,又叫攪了。”
楊淩注視著那滾跌在地下的人迅速翻躍,注視著那人的對手正連連追殺,而麥垛子掩隱下,好像還有另外兩位仁兄在纏鬥,場麵倒是挺熱鬧的。
他目光不移,一邊問著周顛:“大叔,要不要在這裏歇?”
周顛似是老興徒發,蠻有勁頭的道:“娘的,且湊過去看看再說,保不定是台好戲。”
黃膘大馬稍稍加快步速,一眨眼便到了近前。到了近前,楊淩卻突的全身僵直,背脊梁挺硬,握韁的雙手竟然控製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周顛立刻就發覺了楊淩的異常反應,他探出上半身,關注又迷惑的問著:“你是怎麼啦?孩子,有什麼不對勁麼?”
楊淩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以一種極低極怪的聲音道:“那是我師父和師兄……”
怔了怔,周顛將視線投注過去,也不由壓下嗓門:“你是說白鏡園同他那橫刀奪了你小師妹的寶貝師兄?”
楊淩點點頭,語聲艱澀:“正是他們……”
周顛忙道:“再說清楚點,場子有撥人在火並,你那鳥操的師父與師兄是占了上風的一撥,還是落了下風的一撥?”
咽了口唾沫,楊淩道:“是……是落了下風的一撥。”
聽了楊淩的話,周顛不由得哈哈笑了,隻聽他開心的道:“我就說嘛,憑白鏡園那幾手三腳貓的把式,如何占得了上風?不打他個滿地找牙怎麼對得起天理?楊淩,方才學懶驢滾翻的那一個,可就是白鏡園?”
楊淩的表情矛盾又痛苦:“是我師父……”
周顛幸災樂禍的一拍手:“來來,下馬,下馬,這等熱鬧,怎得不瞧?老子高興了,說不準指點他兩招,克敵不必,保命有餘。也好叫他看看什麼樣的刀法才配稱是刀法!”
楊淩默不作聲,陪著周顛下馬靠前。這時,落下風的兩位越發捉襟見肘,敗像畢露了。而他們的對手卻益見凶狠猛辣,攻勢淩厲。勝負之分,眼看已在不遠了。
細細打量著自己的師父與師兄,楊淩不禁有一股辛酸的感覺。隻這段辰光不見,白鏡園竟是老了,不但人顯得蒼老,更且憔悴枯槁,氣色也是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