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家老爺向來和喬老爺交好,隔三岔五就會在喬家聽曲,對喬家之事最有熟悉,聽人質疑沈九娘的年華幾何,當下睜開眼睛道:“九娘從十一歲進喬家,今年是整三十年了。當年霞翁從繭船上偶見此女,便覺得是可造之材,邀來此間,命曲師教調,隻半年就鶯聲嚦嚦,驚煞人也。霞翁惠眼品人,再無看錯。”
旁人聽了,紛紛讚歎。韋老爺又道:“霞翁迷戲,已是個癡人,這九娘更是個癡人。自學上這個,就再沒有一日擱下,當真個的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三十年間從沒間斷,方有今日之杜麗娘。你們看琴老板,那也是絕色絕藝的了,比起九娘,尚差三成火候。”
牛老爺道:“那是琴老板年歲尚輕,再加二十年辛苦,也許就有了。”韋老爺搖頭道:“非也,琴湘處亂紅塵中,夜唱日眠,晨昏顛倒,更兼往來酬宴,忍氣吞聲,難免心浮氣躁,為塵世所累。再過十年,就會豔名漸低了。他若是能有九娘的運氣,遇上霞翁這樣的東家,還尚可再越一層,否則到此為止了。”
說到這裏,台上《慈戒》已完,琴湘田扮的春香在咒道:敢再跟娘胡撞,教春香即世裏不見兒郎。吳家三少爺吳菊人聽了微微一笑道:“琴老板的春香真是演活了,他的杜麗娘我在上海看過,那是不如春香了。韋老爺,這唱戲,除了要一幅好嗓子和靜心修練外,伶人的性子合不合角色也是戲好不好的一處關節。”
韋老爺點頭道:“你這話說得有理,看不錯你年紀輕輕,卻是個懂戲的。幽貞嫻淑的杜麗娘,就該綿軟安靜的沈九娘來扮,嬌癡嬌憨的春香讓愛說愛笑的琴湘田來唱,就是找對了人。我就說霞翁會看人,再沒有錯的。噓,聽九娘唱了。”一桌子人屏聲靜氣,聽沈九娘幽泳道:隻圖舊夢重來,其奈新愁一段,尋#
吳菊人也不氣惱,笑一笑坐正了身子,靜靜聽戲。
台上那杜麗娘遲遲疑疑地歎道:咳,尋來尋去,都不見了,牡丹亭,芍藥欄,怎生這般淒涼冷落。杳無人跡?好不傷心也!
待她唱完“少不得樓上花枝也則是照獨眠”,這上半天的戲唱完,喬家人排出盤碗酒盞,喬老爺換下戲裝,笑嘻嘻出來與客人勸酒。午間休息過後,又唱起戲來。
這老天也爭氣,前些時下了整月的雨,河水快漫上街道,誰知到了臨了,巴巴兒的就放了晴,春風拂麵,柳絮綻眉,輕飄飄的隨風上下,進了這深宅高院,有幾片被杜麗娘的水袖牽住,便隨著她的身姿忽起忽落,沾衣惹帶,似解相思。
吳菊人本不是個愛聽戲的,但這天卻在喬家坐了整整一天。晚上掌起燈來,台上仍演著,是請的外班在唱《牝賊》。散了戲,人靜燈暗,熱鬧了一天的喬家也歇下了,那天又淅淅瀝瀝地下
起牛毛細雨來,把個踩踏了一天的青磚拚花的院地子重又下得淨潤如洗。
漆黑的鎮子靜靜地傳出幾下吱嘰聲,不知是貓兒還是黃鼠狼捉住了老鼠在搶食,稍遠處鎮子外的燕山上寒光點點,不是鬼火,更非螢光,而是老狐帶著她的小狐獵食飽歸,狐眼碧目,冷冷地俯視著下麵的人家。
上篇 其雨其雨 杲杲出日 第二章\t閨歎
喬家熱鬧了半個月後,客散人走,一家子人像是走了真氣,都懶散了,丫頭婆子們捶腰揉腳,廚子小廝們懶動懶做,守夜的嗬欠連天,應門的無精打采。
喬老爺連日興奮勞累,身上便不爽利起來,有些個頭痛咳喘,請醫問診又忙了半日,歇在內院。雲姨娘也知下人們勞累,便在內院裏生了隻小小的泥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