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還是魯迅?”在中國文化思想界,確實存在著這樣的一個問題,隻有瞎子才看不見。現在“魯研界”的一些聰明的學者比如郜元寶,和一些愚蠢的學者比如陳漱渝,又在精心地打扮魯迅了。看吧,過不了多久,魯迅就會變成一個早就宣揚和諧社會、民主自由,笑容可掬的彌勒佛式的人物;當然,還是偉大的文學家,偉大的思想家,偉大的革命家,還是那麼多的“最”。這欽定的封號,是絕不會放棄的。
對一切在胡適的評價上稍微越了雷池一步的人,郜元寶無一例外地奉送一頂“貶魯崇胡”的帽子。我則認為,學術上,沒有什麼“貶”,也沒有什麼“崇”,隻有一個字,就是“求”,上下求索,實事求是,據理求真,盡量還原他們各自的本來麵貌,盡量界定清楚他們各自的曆史作用。貶與崇,都有政治的含義,不是學術爭論中應當用的。我能容忍郜先生的借用,但絕不能容忍郜先生的羅織。就是涉及政治的話題,我也隻把它局限在學術的層麵。
正是基於這一立場,我在《少不讀魯迅 老不讀胡適》一書中,提出了我的主要觀點:“中國若不打算走向現代化則罷,若打算走向現代化,又要在文化上選擇一個傳承式的人物,隻能是胡適而不能是魯迅。”(見該書第309頁)正是留下了這句話,雖說出書前編輯兩次三番地刪改,甚至整段整段地抹去,我還是欣然答應了。
作為作家的魯迅,誰也不會說不要。作為教育人民,尤其是教育青少年的文化楷模、思想先驅,不管別人說什麼,我是戚戚然以為不可的。道理,已在我的那本書中說清楚了,此處不贅。
在當今的中國,像這樣關乎國民教育、國民素質的文化問題的討論,必然會涉及政治體製的改革。在這方麵,郜元寶是有話語優勢的,他說這些都是“在體製的脂肪上搔癢”。我在前一篇文章中,沒有多談這個話題,隻是提了個醒:
還有一句話,我看了很是沉痛。現在許多文化界的有識之士,在體製上做些努力,你也大加嘲諷,說他們是“在體製的脂肪上搔癢”。這像個有責任的文化人說的話嗎?且容我問一句,如果有一天中國真要進行體製上的改革(中央領導同誌的公開講話中已露此端倪),你又何以自處?
看了這次的反駁,我才知道我是多麼迂腐了。陳漱渝們,郜元寶們,從來就不會考慮這樣的問題的。他們要的是當下,當下怎麼中聽,當下怎麼順應,當下就怎麼來。何以自處?少操這份閑心,再與時俱進嘛。有一天中國真要進行體製方麵的改革了,他們隻要裝模作樣地研究一番,說魯迅在他的《摩羅詩力說》裏早就說過呀,說魯迅在地下聽了這個消息會多麼欣喜呀。詞兒多著呢,都是現成的,連編都不需要編。
畢竟是感覺到了一點將來可能遇到的尷尬,在這次的反駁中,郜元寶特意就這個話題做了辯解(這在郜的兩篇文章中是唯一的一次)。他裝作一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樣子,嘟嘟噥噥地說:
因為一些人隻看見體製建設的重要而輕易抹殺思想文化建設的意義,說一切文化批評都是“在文化的脂肪上搔癢”,我忍不住譏笑這種一廂情願的體製幻想為“在體製的脂肪上搔癢”,韓先生則把我的意思歪曲為反對一切體製改革……
說得多乖巧,似乎隻是反諷了一句,就像農村婦女吵架,那個說這個偷漢子,這個一定要回她一句賣什麼似的。你說了人家,人家不能說你嗎?委屈得跟個小媳婦似的。
不,絕不是一句順嘴的回敬。在那篇大文中,郜元寶對這個命題有周到的界定與闡發。說是這些人,“從海外的林毓生,到國內的朱學勤、李慎之、謝泳、石山等先生”,以為“隻有體製建設才是實質性的。體製好了,生活於其中的可以自然學好;沒有好的體製,單進行文化批判,就會墮落為現代文學的隻會罵人”。且一針見血地指出,這樣做,“其實就是拋棄文化與文學的研究,拋開對心理、靈魂的關注,借文化研究之名進行變相的體製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