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2 / 3)

劉英媚已經駭懼得發抖了,抱牢了母親低聲道:“阿母,我怕!……”謝蘭儀知道劉劭沒安好心,但事已至此,怯場亦無用,輕輕拍拍劉英媚的後背道:“阿母在,不用怕。”

一進殿,尚未散盡的龍涎香味也蓋不住濃濃的血腥味。謝蘭儀步履緩慢,但走得堅決,沿途看去,橫七豎八的屍首躺在四處,木屐踩過血跡,踏得到處都是,變作了鏽色,這些屍首幾乎都是手無寸鐵的文臣和近宦,謝蘭儀在心裏罵著劉義隆:你從來都如此冷靜、穩妥,可是宮禁之中竟無帶刀的近侍來保護皇帝!怎麼這樣的大事來了,你竟然犯這樣的錯誤!

然而,當她看見皇帝那張刀痕累累的禦案旁,掉落著布滿淚跡的廢太子詔書時,她心裏對這個仇恨了半輩子的男人產生了同情:他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隻因為他心裏無處安放的孤獨,無法相信任何人的冰冷寂寞感!無論後宮嬪妃、朝中臣子,都在他的心靈之外,隔著堵高高的牆,他防範了這個,猜忌了那個,最後發現自己已經一無所靠。他唯一勉強可以信賴的,也隻剩自己骨肉兒女——可偏偏,他養出來的,是幾頭無情無義的惡狼!

禦案翻倒著,那張矮矮的雕漆桌子之後,躺著劉義隆冰涼的身體。

劉劭忙著排除宮裏的隱患,忙著準備登位稱帝,都沒有顧及到自己好歹要做出的“孝道”的姿態,連父親的屍首都沒有收拾一下。

謝蘭儀凝望著他,他遍身是血,淋淋漓漓地被裹在斑斑赤紅中,手指全部斷離手掌,頸部的血口子猙獰得如一張大笑的嘴巴。而他卻平靜地閉著眼睛,合著嘴,白裏透青的膚色在殷紅的血跡中顯得格外白、格外青。謝蘭儀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手上沾滿了粘膩的血,他的皮膚已經沒有了溫度——其實,他也有火熱的時候,隻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從我阿父算起,這亂世中的英雄人物大約都難以善終……謝蘭儀平靜得超乎自己的想象,她回頭對女兒說:“阿母的針線包沒有隨身帶著,你的在不在?”

英媚的聲音顫唞得幾乎發不出來,好久才結結巴巴說:“在的……阿母……我好怕!……”

“怕什麼!”謝蘭儀輕輕嗬斥著,卻連一眼都沒有關注女兒此刻驚恐的眼神,隻是伸手從她手中接過繡著精致圖案的針線包,小心從裏頭抽出細細的銀針,又拿出絲線,一團一團比對著,找到了白中隱青的一色,臉上露出了些滿意的笑容。

劉劭進殿時,看著謝蘭儀俯伏在劉義隆身畔,跪在血泊裏,半個身體靠著他被染得赤紅的前襟,沾染得一身也是噩夢般淋漓的紅色。可她的嘴角卻帶著一絲笑意,用哄孩子入睡的甜美歌喉輕輕地、慢慢地,哼著無名的曲子。而她的手上,銀針不時在劉義隆的傷口處劃過一道道的銀光。劉劭殺人時尚未覺得驚怖,檢查屍首時尚未覺得驚怖,此刻,此情,此景,卻讓他毛骨悚然,覺得周身瘮的慌。

謝蘭儀慢慢把一個個血口子縫了起來,掉落的手指也細致地縫回到了手掌上。她露齒對劉劭笑道:“陛下素來是愛修飾潔淨的人,哪怕穿著葛布,也不肯稍有沾汙,也不喜歡破損。他完完整整地來,也得要完完整整地走。”

劉劭見那針線活兒,真是做得極好!死人的皮肉不會再流血,因而傷口抿得整齊,遠看竟吻合成一片,近看卻見針腳密密如蜈蚣百腳一般,由不得人不寒毛站班。劉英媚已經嚇得幾乎要暈倒,蜷縮在一旁話都說不出來。謝蘭儀卻還對她道:“英媚,打些水來,我給你父皇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