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曉米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家裏從前那個很和善寡言的阿姨。

他有些站不穩,慢慢坐在了樓梯上。那位阿姨趕忙匆匆過來,要扶他起來。年曉米虛弱地微笑了一下,示意自己還好,隻是想坐一會兒。

他就這樣赤著腳,穿著睡衣坐在木頭樓梯上,透過雕花的欄杆打量眼前的房子,越看越覺得像一個夢。

平靜下來細看,房子其實並不如何大,但是設計很好,客廳的空間從地板直達屋頂,牆壁那裏甚至有個不知真假的壁爐。它看上去有點像童話裏那種房子,隻是童話裏的設計師們不會把一整麵牆拿來做窗戶。

年曉米坐在樓梯上發呆,身上漸漸又沉重起來,倚著欄杆打起了瞌睡。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一暖,緊接著又是一輕,他在半夢半醒裏看見沈嘉文抿得緊緊的嘴唇,知道他又打橫抱著自己,卻沒有掙紮的力氣了。

男人把年曉米安頓好,拿額頭貼上他的,又有點熱。他熟練地把濕毛巾敷上去,伸手摸摸愛人蒼白的臉。寶寶憂鬱地倚在沈嘉文身邊:“小爸什麼時候才會好?”

沈嘉文摸摸他:“快了。”

說罷沉吟了一下,鄭重地直視寶寶的眼睛:“你想去看看媽媽麼?”黃麗麗最後的判決還沒有下來,人依然在羈押。他那時耐不住黃父的苦苦哀求,答應對方,如果年曉米平安無事,他願意出諒解書。黃家母女縱然可惡,這位木訥老實的前嶽父卻一直對他和寶寶仁至義盡。於情於理,也隻能如此。

寶寶楞了一下,幹脆道:“不想去。”小東西對母親的印象很淡,僅存的回憶裏都是抗拒。

“外公也不想麼?”

這次淇淇猶豫了一下,討價還價道:“不見外婆。”

沈嘉文把他抱進懷裏,下巴擱在小卷毛上,歎了口氣:“好。”

於是父子兩個都不再說話,安靜地坐在床邊。

原本出院以後是想把年曉米送到米瑞蘭那裏的,但是那邊樓上的新鄰居著急搬家,大過年的也在沒日沒夜地裝修,病人實在沒辦法休息。

剛好年前他這套小別墅租期到了。房子五年前買時已經裝修過,後來因為這邊要建藥廠,他賣也賣不掉,隻得租給了一個賣內衣的網店店主,再後來投資要貸款,也是拿這房子做的抵押。

租期到了收房子的時候才知道,市裏領導班子換屆,西陵湖邊的藥廠建了一大半又被拆了。新上任的領導把這塊地方大筆一圈,變成了國家級森林公園。沒人要的房子頃刻間身價倍增,被聞訊而來的買主一搶而空。

隻是新房主冬天不好裝修,老住戶也沒有幾家,這邊又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林區,因而此時此地依然十分荒涼。

或許是空氣變好的原因,年曉米搬過來第二天,人就恢複了一些精神。他大概天生不是個少爺命,一閑下來就渾身難受。沈嘉文因為他光腳在樓梯上睡著的事板了一晚上臉,早上帶寶寶出門時依然麵沉如水,勒令他乖乖躺在床上,按時吃藥。

年曉米豎著耳朵聽見外頭汽車遠去,揉揉眼睛爬起來。鮑師傅敲門喊他吃飯,他愁眉苦臉了一番,磨磨蹭蹭地出了門。出院之前,沈嘉文和姨媽請張大夫來看了他一回,老爺子筆走龍蛇,留下藥方一副,外加厚厚一疊藥膳食譜和若幹禁忌,光是忌口的食物就寫滿了三張紙,至於其他,更是從頭發絲規定到腳後跟。沈嘉文冷著臉,執行得一絲不苟,年曉米叫天不應,苦不堪言。

譬如這藥膳,再怎麼煲得仔細,也有股草藥的味道。他飲食忌味厚油膩,諸多去腥去膻的香料都不能放,湯水裏缺油少鹽,混著藥材千奇百怪的苦味,真真是難以下咽。沈嘉文無可奈何,請了已經退休的鮑師傅過來,親自給他掌勺。隻是鮑師傅也不是神仙,年曉米屏住呼吸,強壓著舌頭上的苦味,痛不欲生地吃起了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