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意味著他即將落入夢鄉,喃喃自語中卻沒忘了把話說完:“而且,我也希望我能盡早……跟我心儀的那個姑娘站在同一個高度上……”
囈語般的話語終於被平穩的呼吸代替。彌涅耳瓦彎腰替他擺好枕頭讓他平躺下來,再理了理被子,坐在床邊,閉口不言。
“但即使是在戰亂和貧窮之中,他們都沒有忘記自己追求的是什麼。他們有辦法讓自己快樂,也有辦法讓他們愛的人得到快樂。哪怕那些快樂很短暫。”她記得喬托曾這麼說過。
“布魯尼家族的軍隊裏,幾乎所有軍人都來自西西裏。包括我的父親。”她慣性地挺直著腰杆,平視前方,輕聲回憶,“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土地,才能孕育出那麼強韌的靈魂。可後來,據我所知,西西裏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貧民窟。它埋葬著貧窮、犯罪,還有屍體。當我真正來到這裏,親眼所見也還是如此。
“直到繼艾琳娜和科紮特以後,我又結識了你。你說你從沒想過要離開這裏。即使它已經變得麵目全非,你也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改變它。”
她仿佛還能聞到那天晚上蒙托莊園的花圃中濃鬱的香氣,以及金發青年輕輕捉著她的手腕時,掌心隔著皮膚傳來的溫度。
或許它的確擁有一種獨特的力量,她想。在這種力量庇佑下的人們即便是被欲\/望、誘惑、貧窮和災難包圍,也不會真正徹底放棄希望。就像常年生存在無盡的黑夜裏,一旦抓住了一點微弱的星光,直至死亡也維持著仰望的姿態,告訴他們的所愛應當眺望何方。
“我不像我的父親,又或者是科紮特和卡納瓦羅。西西裏是我的出生地,我卻從未在這裏生活。我對它沒有感情。”停頓片刻,彌涅耳瓦低頭望向喬托。他已睡熟,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她伸出微涼的手覆上他發燙的前額,“可我該感謝它把你們帶給了我。”
等到自己的手心也升溫,她才收回手。
“希望你能盡早達成你的目標。”她俯身湊近他,輕如鵝毛的吻落在了那燙人的額上,“Tiamo(我愛你)。”
做完這一切,彌涅耳瓦起身走去廚房。餐桌上擺著一本《聖經》,或許是喬托每次回到這裏都要翻閱的。她拉開椅子,在這本《聖經》前坐下,沉默地看著它。
“我唯一的天主,全能的聖父。”良久,她開口,“您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我就是那個……出賣靈魂,與魔鬼締結契約的罪惡之子。”
她聽得到自己嗓音中的遲疑和歎息。
“或許從五年前我選擇讓靈魂承受惡魔的詛咒開始,您就拒絕傾聽我的聲音。可是我的天主……我依然懷念過去日夜向您懺悔的時光。”指腹輕撫書本的邊緣,彌涅耳瓦深吸一口氣,隨手翻開了一頁。是詩篇第五十一章,大衛的悔罪詩。她如釋重負地合眼:“感謝您的仁慈。如果懺悔能得到寬恕,我願在我剩下的日子裏誠心悔過。即便我隻剩下二十年,甚至更短的歲月。即便我的靈魂最終將墮入地獄,與魔鬼共生……”
她停下來,張開灰藍色的雙眼,將殘缺的左手輕按上書頁。
“我唯一的天主,全能的聖父。”她低聲訴說著,懇切,而又毫不退讓,“我還有太多的事要完成,而我剩下的時間與之相比實在太短。所以我不會再把感情投入到每分每秒裏,不能奢望更多的未來,不得不摒棄過去。我隻能把我的一切精力交給我的榮耀——為我的所愛鋪好前路,願他們命途順利。”
語畢,她輕輕吐氣,合上《聖經》,就像任何一個虔誠的信徒那樣雙手合十,低語她爛熟於心的字句。
“我信全能的天主父,天地萬物的創造者。
我信父的唯一子,我們的主耶穌基督;他因聖神降孕,由童貞瑪利亞誕生;他在比拉多執政時蒙難,被釘在十字架上,死而安葬;他下降陰府,第三日自死者中複活;他升了天,坐在全能天主父的右邊;他要從天降來,審判生者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