駭人。
我知道,我恐怕是來晚了。
母親正扶著額批閱奏折,左右宮人侍奉著,殿內焚燒著她平日喜歡的香料,卻掩蓋不住那濃烈的血腥味。
見我進來,她沒有抬起頭,沒有停筆,對我說:
“太平,這麼多年,我一直希望你學會一句話: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她背過了手,轉過身看著窗外。
我不明白她為何非要將這份江山重任交付給我。
父皇曾經說過,皇族之苦,是生來就要背負不可推卸的責任,要擔負萬民的敬仰,對得起天下。
我想,愛一個人,是應該讓那個人免除這一份苦的。
但母親卻執拗的想要讓我成為這份責任的主人。
我不願意。
“母親,我隻想和我愛的人在一起。我不想做什麼大事,隻想做個普通人。”
“你注定不能是一個普通人,你是大唐的公主,是我唯一的女兒。你天生就應該成為江山的主人,不論你願不願意。 ”
“我不願意!我不願意繼承這錦繡的天下,我想遠離皇宮,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母親搖了搖頭。
“太平,你還不明白。”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然而這並不代表我們必須要把這份幻想變成現實。太平,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不能點石成金。”
“你信命嗎?”
“信。朕是天子,上蒼為朕安排了一世。”
“不,你不信。你若信命,就不會在太宗殯天之前認識我的父皇;你若是信命,就不會掙脫感業寺青燈古佛的命運;你若信命,就不會將那沾滿鮮血的屠刀衝著我的兄長揚起;你若是信命,你就不會牝雞司晨,成為獨一無二的女皇帝。”
“……你若信命……就應該明白,我和她的命,是連在一起的。你殺了她,就相當於殺了我。”
她停下筆,合上了手裏的奏折。
“我不會殺了你,但我是在幫你殺了她。”
……
不論我再說什麼,母親都閉上雙眼,不再看我。
我似乎又一次看見了十年前的那天晚上,護城河夜空中飄滿的燈。
……
正在這時,旁下有侍衛走上前,跪在地上說:
“稟皇上,已杖斃庭上。”
我以為,她的死,不會僅僅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而已。
可是實際上真的如此。
聽見上官靜的死訊,我心中已經感受不到疼痛。
仿佛隻是一件極其平常的瑣事,不是我心愛的人飲恨幽冥,不是那個我愛了十年的宰相慘死朝堂。
我再也不會看見那個她,再也看不見那太液池旁瀟灑挺拔的身影。
無所謂,她說她等我。
……
宮官手托著木盤,裏麵擺放著幾件雜物和一件血跡斑斑的袍服。
一柄銀壺,一塊玉佩,一副卷軸,半幅木梳。
玉佩正是三天前我才見過的那一塊。
而那半幅梳子的另一半,就在我的懷裏。
卷軸外麵用油紙細細的包裹著,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銀壺上沾上了鮮血,依稀透出黑氣,看上去便知道十分不祥。
“這些是什麼?”
“回殿下,是逆臣上官的遺物。”
我又何必明知故問?
“這卷軸裏是何物?”
“回公主殿下,這卷軸是逆臣死前拚命保護之物,臣等怕事關重大,不敢私自打開。”
我點點頭,拿起那副卷軸,用衣袖細細的擦幹淨上麵的血漬,又拿起那柄壺問:
“這壺裏是什麼?”
輕輕搖了搖,裏麵還有水聲。我打開瞧了一眼,聞了聞,裏麵有半壺酒。
那宮官大駭,顧不得禮數的從我手裏搶走了銀壺說:
“……殿下使不得,這壺裏裝的……這壺裏……這壺裏是毒酒。”
他聲音越發的小了起來,說到毒酒兩個字的時候,幾乎已經細不可聞。
“哦……?上官靜強闖禁宮,身上又怎麼會有毒酒?”
“……回公主,臣不知……隻是臣率部下攔截上官逆……上官……的時候,曾見到她手中拿著這柄壺痛飲,然後……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