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是那樣的相愛,自始至終也隻換來一場死而同穴。我與上官,隻盼也能如是吧。
我想見見母親。至少讓她知道上官靜對我而言是個多麼重要的人,讓她明白上官靜的那雙眼睛,上官靜的那雙手,上官靜的擁抱,對我來說是多麼不能失去的存在。
二十四歲的我,已經知道以死相挾是個多麼可笑的舉動。然而為了我心愛的人,我能夠做的也隻有這些。
“——天後駕到——”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離我越來越遠。那個曾經對我微笑,哄著我,為我與父皇吵架的母親,似乎是上一世的記憶了。我記得少年時候,母親曾為了年幼驕橫的我數次與父皇爭吵,她縱容著我的任性,灌溉著我肆無忌憚的脾氣,使我跋扈的成長在深宮高牆之中。
我記得,幼年時宮中太子讀書專用的椅子是朱紅色的。我不懂事,常常與二皇兄賢爭奪那把椅子。那時候上官靜的祖父還未曾罹難,任太子侍讀,在宮中做兄長與我的老師。他是個迂腐的人,我這般大逆不道的行為,在他看來是不可容忍的忤逆。父皇與兄長們也覺得我是太過刁蠻無禮,紛紛訓斥於我。
唯獨母親。
她與我父皇爭吵,強詞奪理一般的,硬是把那把太子專座賜給了我。當著兄長和朝臣的麵,越粗代庖的宣布太子的禦座換成明黃色,而那把紅色的椅子,從此專屬於我。
幼年的我不知道那張椅子背後象征著怎樣的權力,隻知道那張椅子背後藏著的是她對我的愛。
也許她的母愛曾使她能夠與皇帝爭執,而如今,花無重開日了。
“我聽說,你已經三天水米不進。我便來瞧瞧你。”
——我是否應為她自稱『我』而覺得欣慰?
“瞧過了,便可以走了。”
她那雙手依然白皙,卻不再和我記憶中一樣柔嫩。
我幾乎忘記了,母親也是會老的。
“太平,你這樣的忤逆,有沒有體諒過我?你這樣,我要如何跟朝臣交代,如何跟天下交代?”
“那麼你竊奪我家的江山,殺害我的兄弟,踐踏我祖宗的基業,使那高貴的明堂成了滋養鬧劇的溫床,又要如何跟朝臣交代,跟天下交代?”
我必須要承認,我從不曾體諒過她。即使是如此明目張膽的頂撞她,我仍然毫不心虛。
“不管你怎麼想,我始終是這個天下的主人。你不能改變我,也不要試圖改變我。記住,我是你的母親,你所擁有的一切,全都來自於我。”
“不,我的一切都源於我的父皇,源於李家的列祖列宗。而你,是敗壞了我世代榮耀的竊賊,是這大好江山中最大的笑柄。”
“我可以把這一切都給你,這樣,我仍然對得起李家。”
“我不願意從你的手中接過這樣的寶座,那張龍椅上沾滿了我兄長宗親的鮮血。我敬愛的父皇,疼愛我的皇兄,我兄弟的子嗣……那張龍椅見證了李唐江山的衰亡,是我血親的生命堆積成的階梯,輔佐你站在龍首原的大明宮中。這樣不祥而肮髒的權勢,隻能讓我像大明宮中的所有人那樣,成為一個為了虛無而陷入瘋狂的寡人。”
母親的神色變得萎靡,我想她是因為我的話而覺得愧疚。
“在你的眼裏,我是個寡人嗎?”
“你不是。你還有我。”
我停了停,然後直視著她的眼眸說:“但是,如果你殺了她,你就將成為寡人。”
母親笑了,搖了搖頭。
“老而無妻為鰥,老媼無夫為寡。幼年喪父是孤,無兒無女為獨。你父皇辭世多年,你我相依為命。若說寡人……朕早已經是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