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不等唐僧再說,自徑離去。見孫行者沒入雲端,八戒咽下心中氣結,拿著銅缽,朝唐僧見身:“師父,我去找條溪水來。”
沙僧眼裏的火氣漸漸平息,適才發覺自己失態,隻因早前偷窺了八戒騙藍露的密事,難免心中膈應。然而佛說因果造化,或許這事也難牽扯二師兄。想到此間,也為前番氣話暗暗自責,見師父已然坐定,便與龍馬往木林深處去了。
白龍馬“呼哧呼哧”打著響鼻,脖頸乖順地在沙僧身側複蹭,這番安慰大概也叫他心情開闊不少,它回望了眼師父,也踱著四個銀蹄兒隨三師兄去了。
唐僧淺淺沉氣,隱隱憂心悟淨近日的壓抑,除了對三太子“敖烈”親厚如常外,對行者則敬而難近,今日又與悟能這般爭執……他想著,輕蹙眉頭。待回望,一人一馬已沒的隻剩虛影了。
唐僧仰頭,眼見樹上一片紅葉離枝欲落。遂雙手麵上,心驟然安寧。闔目後,置身空無又鬥轉星移、四季飛絮於周身輪轉,水墨成山終於定在灰暗之間。
他著一身往日的素布衣緩緩起身,遠處有一清水山澗,近旁靠了一枚橢圓身巨石,那巨石上模模糊糊的刻了幾個大字,任他如何細察微觀也辨不清晰是哪幾個筆畫。
山澗裏,凸起的平地上傳來陣陣水蕩,隻見金蓮間立著一位黑金袈裟的比丘僧,他胸前盤著卍字佛扣,銅缽轉於禪杖之上,呼出嗡鳴聲響。他別過身去,對跪地不起的猴子置之不理。不知為何,唐僧心下焦急,欲聽何故卻奈何距離甚遠。半響,隻見那猴子起身,急得抓耳撓腮,似乎心生烈氣。
那蓮座比丘僧終於轉過頭來,卻觀不清麵貌,隱約一副威嚴無見頂相,雙手合十,三彩光輪自後胸腔穿破而出。口中經咒音遊嘹亮,氣場織成了幻文經網,環環圈圈的籠罩在猴子周圍。鍾鳴由天際震下,唐僧太陽穴上的青筋隨著那銅磬聲陣陣凸起,他瞪大了眼睛細細瞧去;就見那三層經文困著的不是他物,竟是自己的心愛首徒孫悟空!
隻見金猴上翻下跳,不時用腦袋撞擊著金字佛光,承受著極大的痛楚,他數度喊叫、頭砸地麵,最終衝天一躍,幾乎昏厥。
唐僧心痛不已,他奮力跑去阻攔,可不知為何這平地卻越發偏頗,隻得手腳並用的刨行,然他隻顧觀望孫猴子,未曾注意地下,“吭哧”一聲,響竟跌進了濕潤的土坑裏,唐僧趕忙爬起尋找出路,仰頭卻又見那橢圓巨石在土坑之上搖搖欲墜。趁著灰青的白天,他虛目細看那幾個大字,終究是霧蒙一片,如魂鬼未清的麵目一般虛幻、猙獰……
三網經文裏外重疊,左右輪轉,唐僧從那土坑探出半頭,見悟空愈發苦痛難言,心疼得哭泣不堪,他手腳並用,使著力氣踩到了半高,卻猛被一條胳膊絆摔回坑內。待他掙紮起身,卻見雙手鮮血,遂環視四下,突見坑內屍體橫陳、大小統共七八具,左腳邊那男人額頭已然破了一處大洞,此刻正慘兮兮、空蕩蕩的望著他。
娑婆世間的畏懼心泛起了一絲波瀾,此鏡之中的唐僧幾近心智迷失,他緊握佛珠,急喘氣息,天際的鍾鳴聲將他逼向崩潰的邊緣。
“嗡牟尼牟尼嘛哈牟尼耶梭哈!嗡牟尼牟尼嘛哈牟尼耶梭哈!嗡牟尼牟尼嘛哈牟尼耶梭哈!”悟空的苦痛聲回響在他耳間,散落的屍體讓他難睜雙眼,金禪子的神形隱隱透過百會穴具現。唐僧口持釋迦牟尼佛心咒,身起金光,盤腿打坐,手中的佛珠越撚越快,繼而又手結金剛印,朝自己的心口狠狠擊打。
霎時間白光肆起,唐僧謔然一下猛睜雙眼。爾時,樹上那片紅葉搖搖欲墜,飄蕩了幾念才落入地麵。
額間汗珠簌簌下落,手麵也微微僵涼,原來剛剛的一切不過是泡沫幻影,彼時禪定,竟不知去了何處難地。
“師父!”麵前一張十分大的猴臉雷公嘴焦慮不堪。
唐僧回過神來,與他四目對望,悟空觀測不透他的眼潭,愣愣的看著不敢說話,少頃,唐僧明珠一般的雙眸含了些安慰,輕言,“悟空。”
孫悟空胸中一震聽聞歡喜,剛想靠前答話,卻終究扭捏一副斯文樣子,看著分外難為情。他輕輕的偏過頭,堪堪避過唐僧呼喚,心間悵然,“師父在上,我已微不足道。”
唐僧望著他靜默半響,隨即十分篤定地搖搖頭,“我雖無火眼金睛卻有一顆菩提心,徒兒莫悲傷,我知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