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名叫琴庸,小時候便被賣進青樓,在青樓裏長大,看盡各樣的人物,也看透了情這個字。可是在她十八歲時,偏偏上天捉弄,讓她愛上了一個窮困的書生,那書生亦不嫌棄她是青樓出身,兩人苦苦相戀著。
後來,琴庸把她全部的身家給了那書生,讓他上京趕考去。那書生也真的考了個狀元回來,替琴庸贖了身。可是當朝宰相的女兒卻看上了狀元郎,宰相也欲招他為女婿,書生著實沒辦法,便辭了官,回到家鄉,娶了琴庸,過著清貧的日子。
可是安穩的日子還沒一年,村裏鬧了瘟疫,那書生也被染上了病。可家中實在找不出銀子來了。琴庸便偷偷回了青樓……那書生也聽到了一些閑言閑語,也奇怪自己那昂貴的藥錢從哪來的。拖著因為病重、站都站不穩的身子,去了一趟青樓。便看見琴庸忍著一些下流人的欺辱在賣唱,賺那一丁點銀兩。琴庸也看見了他,臉瞬時就蒼白了下去。兩人沉默的回了家。
一回到家,書生便抱著琴庸嚎啕大哭了起來,哭了很久,什麼話也不說。到最後隻說了句 “不要再去了。”
從那天起,琴庸便沒有再去青樓了,一直陪在書生身邊。但書生的病也沒得治了,一日複一日的加重,到最後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皮膚暗黃的跟蠟一樣,瘦得隻剩一層皮,骨頭根根分明。
臨死的時候,卻不肯咽下那口氣,拉著琴庸的手不放開,那時候的他已經因為病痛而說不了話了。突出的眼眸不停地落著淚,暗黃的臉也看不出一點生氣……如枯枝一般的手顫抖著在琴庸手上一筆一劃的寫著——“等你”二字。寫完最後一筆的時候,才咽了最後一口氣,被鬼差拖走了。
到了地府,卻死也不肯忘了她,不肯喝下孟婆湯,縱身躍進這無際的忘川河中。
書生死的時候,琴庸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七月後,她生下了一名女嬰。將女嬰托給了他人照顧。那日,琴庸為自己打扮了一番,上了水粉,點了胭脂,穿著大紅的喜服,來到書生的墳前,隻說了一句“等我”,便一頭撞死在書生的墓碑上。
孟婆不想看見又一個亡魂跳下忘川河,便對她說了謊,“你找的那個書生已經喝下這孟婆湯,上路了,你也該走了。”
琴庸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隻說了句,“他沒喝。他就在這裏麵。”她望著河裏的黑濁,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又死死地望著,仿佛她真的看得見河下也同樣深情望著她的男子。
孟婆望了琴庸一眼,“你看得見他?普通的鬼魂是看不見忘川河裏的怨魂的。”
“看不到,但我感覺得到,他在叫我的名字。”
孟婆搖搖頭,歎了口氣,“你也不肯喝下這孟婆湯麼?”
琴庸轉過頭看著孟婆,卻突然跪了下來,“姑娘,你也是女人,求你不要逼我喝下這孟婆湯,我不想忘了他,讓他在忘川河裏看著我世世輪回,受盡煎熬。”
孟婆垂下了眼。每年不肯喝下著孟婆湯的人何其多,他們都對這人世留有太多的感情,但那也隻能徒個悲苦罷了。
“我雖然是個女人,但我著實不曾愛過,這人間也從沒有讓我留戀的事。我隻知道我死後,就做了這地府的孟婆,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人間的事早就忘了個幹淨。你看我現在不也過得很好,多自在。我勸你喝下這湯吧,也好少了些痛苦。”
“把他忘了,隻會讓我和他更痛苦。”
“就算你不喝,又能怎麼樣,他現在在這忘川河裏,你在這奈何橋上。他要千年才能輪回,千年後,他還能記住你嗎?每年跳進這忘川河裏的鬼魂何其多,出來的又有幾個?就算你現在跳到河裏,也未必能耐得住裏麵的煎熬。”
“他在這忘川河裏千年,我便在奈何橋上等他千年。”
“奈何橋不是鬼魂能逗留的地方,鬼差不會讓你待在這的。你起來吧,喝了這碗孟婆湯,好上路。來世,你是個皇妃,享盡榮華,還有一個特別寵愛你的皇帝。你將來還會生下龍子,他會統一天下,也非常的孝順你。你會安靜地在皇宮死去,名留青史。”
孟婆將琴庸扶了起來,將她手中的碗重新端到了她麵前,淡淡地說:“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機會的。”
可是沒想到,琴庸卻發了瘋一樣,把手中的碗砸了,碗裏的湯灑在了黑泥裏,燒起了一簇簇淡青色的小火焰。她哭著大喊:“我不要什麼皇妃龍子,我隻要一個書生!我名留了青史,那他呢?誰又把他記住了!”琴庸目光灼灼地看著孟婆,眼裏全是決絕,她輕笑著說:“我寧願到這忘川河中與他相遇。”說完,便轉身向忘川河跑去。
孟婆的心,微微顫了一下。琴庸所說的,不過隻是一句很平常的話,而且,在這千百年裏,都不知道聽了多少遍比這更感人的。但這句,聽起來卻是有那麼點難受,心有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