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喱魚精們無處可逃,便哭嚎著回身來,舉劍圍拚,企圖魚死網破。怎奈真人真劍才厲害,賽迦藍一頓猛烈的橫劈豎砍,把它們一一劈成了屍條,倒斃於地下。賽迦藍仍然難消心頭之憤,狂怒地吼叫起來,口噴火焰,把髒鬼的屍條燒得灰絲不留。胸中的懊惱還是久久不消,直把紫黑色的身軀熬得通紅,紅得起火、放光,終於變成了灼灼燃燒的大火球,像個太陽似的,把澎湃的熱浪翻騰起來。
這熱浪燒得我不能安寧,折騰著翻身打滾,蹬亂了被子。
熱血和精神在彎曲的身體內奔流衝撞,磨起了烈火,燒得我臉腮通紅,燙人的嘴唇在氣忿地哆嗦著。喝水,喝水,喝水流進了口中,從咽喉艱難地擠下去。
我赤條條地開門走到走廊上,跌跌踏踏地走。電燈亮亮的,說明是在晚上。忽然有人喊我:“你已經生病了,怎麼還這樣?”
我哈哈地笑著,口水流了出來:“居居小集,鵝足掛指!”
用頭撞開廁所的門,那門早就從門框上斷開了,一撞,便“呱嗒”一聲巨響倒在地上。我又“哈哈”大笑起來,酸澀的眼睛什麼也看不清。
“安老師,安老師!”有人在叫我,“您看我這樣畫行嗎?”很難得有個學生喊我老師,在我給他們做輔導時,心裏特別不安。
那時我也是生病,衰弱到半晌才起床,更難為情當著學生的麵吃飯,悄悄走到街麵上。街麵上冷冷清清,油條店裏隻有老板自己在張羅。買他的吃吧,我不言不語,接過油條掏了錢,想到口渴,才問:“你有稀飯嗎?”
“唔,沒有了,隻有開水。”
“倒一碗來吧。”可我看到了滿是油汙的大碗,忙說:“算了吧。”隻好回去吃。
回去時卻走錯了路。正在遲疑,學生們喊道:“走這邊來,還有半壺開水,請吃吧!”
低著頭走到他們中間,倒了水來吃,嘴巴一張一合,“啪啪”地響。學生們都不好意思看我,裝作沒聽見,權當我站的地方沒有人,各自畫各自的畫……
無論如何我不願,回憶這難受的往事,說什麼也不願再看見那些學生,真叫人頭疼死了!
頭漲得多大,裏麵灌了多少悶水,加了多少溫度了?從頭頂中央到腮和耳根上,疼到脖子上,疼到脊背和前胸,疼到每一塊骨頭和筋絡,不時抽搐一陣子。我想起媽媽和姐姐打毛衣用的細長的針,想用它來紮一紮。從左右兩側,從手指掐住的頭顱骨竅裏直插進去,讓我悶熱的腦袋透透風、散散熱氣,漏一漏腐水……
屋裏正是萬籟俱寂,整個睡覺大樓都是萬籟俱寂,並且漆黑。我怨恨為什麼人們全部都離開了,為什麼讓我獨自一個躺在空蕩蕩的大樓裏。欲要說話,嗓疼不忍,欲要發出聲音,喉嚨便竭力遏止,越想聽見有誰還在,耳朵先聾了!為何這樣遭迫啊?聽聽看看實在是無人,我忍不住大聲嚎啕起來,發出悲愴的哭嚎聲。這哭喊聲把人們驚醒了,他們從床上跳下來,有的從被窩裏鑽出來,亂嘈嘈地問:“安瑟!你怎麼啦?”“安瑟,你快要死了嗎?”
人們都還在,是我沒有發現。我以為神經糜爛了,骨頭正在糠酥,皮膚透明了,用手一擦,便擦掉一層薄薄的毛皮。
我以為病重得快要死了,就掙紮著出去,買來成堆的熱水餃,強硬而野蠻地吞食下去,喉嚨撐開了,把誰的白酒也灌下去。吃飽了,灌滿了,斃命在床上,繼續昏昏而睡。
[44]畫沙回避
我以為我病得快要死了,誰知飽吃了一頓美食,滿睡了一覺之後,又活過來了,像平時那樣健康。
我一個人走到畫室,在周末,這兒一個人都沒有。在此靜坐了很久很久,終於忍不住想畫一幅畫。畫板、畫布、圖釘、油筆、顏料、畫架、調色板……最重要的是一張躺椅,因為我身體虛弱,並非像往日那樣健康,必須偎依在躺椅裏才能畫畫。
從來沒有這種心灰意懶同時又積極亢奮的情緒。麵對畫布,我迫不及待地撲上一筆,同時又極力壓抑自己不要畫上去。就是這樣,畫布上出現了一筆又一筆的色塊。我要畫什麼?沒有準備,可是我決不容許畫上一筆違背自己心願的顏色。斜躺在椅子裏麵,左手托著腮,右手擎著筆,抬起胳膊往前伸的時候,就已經吃力。隻有在大腿和肩胛都酸麻了的時候,才勉強換一個姿勢。
誰像我這樣清淡乏味而又豐富多彩呢?誰會像我這樣畫畫?屈指可數的繪畫高手,哪一個像我這樣把自己的呼吸、血液、體溫、眼淚、靈魂都融進畫麵中去呢?我與誰也不能同為一列。有誰像我這樣博學廣識,同時又目不識丁呢?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活得坦蕩無忌,同時又負重累累,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我,同情我。雪朋怎麼樣呢?曾經我把她構想為十全十美的意中人,然而就是由於這樣,我被自己重重地傷害了,幾乎差一點“病死在床上”。她根本就不是我隻憑臆想就可以認識的人。由此,我應該懂得,我本來!的確!應該!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一個與世上所有人都不相同的怪物,我更應該永遠這樣獨立地生存下去,永遠都不與任何人苟同,永遠都是高傲的自尊和坦蕩的自信。
在畫布上,出現了遠山、孤島、海水、天空、沙灘和房屋,就是我曾遇過的那個海邊。沙灘上坐著一個心情沉重的年輕人,那就是我。此外,沙灘上還有隨便的另外幾個人,他們都是那麼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