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畫什麼呢?畫我認識中的一切!人人、物物、事事!我畫下了無數無數,無數的描繪之後,我的繪畫逼近了極限。
當一根曲折的線條勾成了一個人的手臂時,我不追求它是多麼準確逼真,我要看到它動起來,彎曲起來,轉起來,發出聲音來!甚至,我要看到它伸手向我打過來!
當我畫到一個人的麵孔時,不希望它多麼標致莊重,凝聚某種美觀。我要它有表情,有眼神,要能夠表達,能夠以人的聲情向我呼叫!
我要畫成一個完整的人物,也不追求它展示什麼身姿,表示什麼美麗,也不必載寄什麼內涵或意境,我隻要它動起來,要他擺脫死靜不動的畫幅平麵,從中跳出來,用腳踢飛我的筆!我的畫麵,一定要具有生命的魅力,比真實的人物更具有生命的魅力!它要用一個微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種熱情……來感染、吸引和驅逐人們的視覺與心靈,觸激人人內心深處的感情,活躍起來,震動起來……
它還不行!它還不理想!它還在寂靜的畫麵中沉睡如死!它還欠缺無數火候,令我非常不滿意!……隻要它還不能成活,我就唯一努力地畫下去,沒有捷徑,無法投機取巧,隻有拚命地投入其中,一百遍一千遍地苦苦磨練下去……一寸成功,一尺失敗,一寸進步,一尺倒退。
當初為了學成繪畫,曾經磨破了一堆一堆的紙,廢紙三千。三千廢紙為我築成了堅不可摧的理論城堡,卻禁錮了靈感的自由。為了得到自由個人的繪畫方法,我竭盡了腦細胞,窮絕了技藝,卻無法得逞。如今,理論如同無形的魔咒,總是死扣著畫麵,驅之難亦難!
理論!理論!仍然是驅之不盡的理論!緣何為繪畫界定了這些道理、學問?狗屁的道理學問!在經過數不清的努力磨練之後,我依然沒有突破,反而陷入了苦境——當你一筆畫下去,線條不是線條,色彩不是色彩,物體不成物體,畫麵變成了不倫不類的怪物的時候……我再也不能忍受地暴怒了!踢翻了畫架,摔飛了畫筆顏料,砸倒了椅子,砸裂了畫板,把它們撕下來!踩破!……縱有一番發作,終以無聲而告失敗,哭不能哭,笑不能笑,惟有無力地倒下來,躺在畫板上仰麵朝天地唉聲歎氣,愁眉不展。
疲憊已極,抓過毯子和襯布蒙在身上,癱軟在畫板上昏沉沉地睡去。
[26]天色陰鬱鬱
天色陰鬱鬱。在下午,教室裏亮起了白色的日光燈,整個教室裏都白茫茫的。了了無幾的同學們都各自閑忙著什麼,也湊在一塊兒閑聊,時而笑聲嘻嘻。那個被兄弟們寵壞了的小女孩因為在閑聊中遇到了不和諧,所以惱火了,突然尖聲叫起來:“你們呀,都是沒有骨氣的男人!將來都會怕老婆的,沒有出息!”聽的出來,這把我也包含在內了。可是我哪有心思在意這些閑言碎語呢?慢慢地,困倦又上來了。
為什麼我總是這樣困倦?難道我的身體內生長了一種昏昏欲睡的細胞?雖然許多聲音不絕於耳,可我總覺得太靜。一會兒,眼皮垂下來,許多年來我所熟悉的東西在麵前隱隱約約,半明半暗。
那熟知的東西來自我的中學時代,課本、課桌、教室,和坐滿了教室的同學。還有老師,也從講台上走下來,他捧著一本書。我也在看一本書,但我好象不是在學習,而是在偷讀小說。老師朗誦著:“課本啊,是學生的上帝,是人生的母泉……”同學們虔誠地聆聽著,我煩惱地把課本一陣猛翻。老師繼續傳授真理,同學們歡悅起來,我低下頭默不做聲。普希金同學這時坐在我旁邊,他用嘲弄的口氣對我說:“安瑟呀,你這麼深沉,這麼憂鬱,這麼孤獨……”
這些可惡的字眼使我大怒心急,馬上喊道:“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