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中了大鳥王的兩隻腳爪,好不驚喜:“呀!何曾見過這樣的大腳趾?”一麵笑,一麵掄起刀來往那腳爪上砍去——大鳥王抬起腳來,“撲”地一蹬,把刀手蹬了個四腳朝天,刀也甩掉了。再上去“撲”地啄一口,啄在他身上。那刀手大聲驚叫:“啊呀!不好啦!”翻身爬起來,大聲叫喊著逃出了園子。大鳥王隨後追趕。
追到廚房裏,廚房裏煙熏火燎,菜刀聲響成一片,火光燒成一片,熱氣白茫茫一片,大小廚師們正忙成一片。當麵的案板上,擺著一排排褪了毛皮的獸肉,定睛一看,正是它們的白絨鳥,已經被掏空了五髒,拆分了肢體,燙洗成白白光光的裸體肉了!大鳥王勃然大怒,火冒三丈,“嗷嗚”一聲怪叫向廚師們衝了過去,一口叼翻一個,一腳踩倒兩個,扇動翅膀,打碎了案板,推翻了廚房……廚師們大吃一驚,慌忙丟下手裏的家什,奪門跳窗紛紛逃散。
大鳥王怒急急地追,廚師們驚慌慌地逃,撇撇撒撒,過走廊、闖紅燈、上樓梯、下水道……眼看著他們跑進了那個某某人的一棟樓房裏,把門緊緊關上了。
大鳥王縱身一跳,跳上了某某人的樓頂,甩開兩隻大腳爪,嘩嘩地一陣猛刨,瓦片飛開了,房梁也斷了,刨開了一個大窟窿。再刨開一些,它就要探下頭去,把人揪出來!
房前房後圍上來很多人,指著它大聲地叫嚷。它正怒在頭上,抖起羽毛衝著人們一陣叫囂!踏踏兩隻腳,就要向人們撲下去!忽然一聲尖響,有個東西從人群裏向它打過來,它瞪圓了眼睛正要躲閃,那個東西已經打中了它,正好打在頭頂上,“咚”的一聲後,立刻是一種特殊的滋味,然後它就暈倒了,從樓頂上掉了下來。
“用籠子把鳥兒裝起來”,是人們對付鳥類的第一種辦法,這個辦法十分的有效。
蘇醒過來的時候,大鳥王發現自己被裝進了大鐵籠,圍著粗壯的柵欄。
它想衝出去,就往柵欄上撞了起來,要從縫隙、空格中間衝出去。它完全不明白這籠子的道理,為什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都衝不出去?心急如焚地沿著柵欄跑,再跑、再跑、再撞出去……怎能撞出去?直到把自己撞得嘴巴歪了,羽毛掉落了,腳腿蹭傷了,血絲滲出來,眼睛發了白。
籠子外麵圍著聰明的人們,他們清楚地觀賞一隻大鳥的低能愚蠢,哈哈地大笑著,看它的熱鬧。
“瞧!這誰?這是美麗的大鳥王!”
“嘿,奇異的怪物哈!”
“唄哩……嚀哩……啊哩……叫一聲!”
“嘿嘿……”“嘻嘻……”“哈哈哈……”
呼叫聲和歡笑聲不絕於耳,每一個盲目無用的動作都引發一陣刺耳的喧嘩,它終於能夠聽得出來了,這些呼喊聲和歡笑聲是侮辱和嘲弄!鬥誌與威風被狠狠地挫掉了,它無力再衝撞了,放慢了掙紮。在人的麵前,它失敗了。
上帝來了。還是上帝,親自動手打開了大鳥籠,放它出來。可是,看到上帝主人公是以人的形狀而不是鳥的形狀、而且穿著人的衣裳並且長得像剛才宴席上見過的那個某某誰似的……來到麵前的時候,它什麼都不能說了。
此時,大歌唱家率領了酒瘋子、詩狂人、歌舞者、美名人把宴會拋起了一個又一個的高潮。有的人來了,有的人去了,輪回又反複,一席落下去,一席又升上……是啊,在天堂裏就是有這一場永遠都不散的放肆本性的大酒場,凡是與天堂有染的人,都會來這裏做客,大飽了口福,大開了眼界。道理上說的是,上帝在天堂裏宴請了所有的生命者,包括植物、動物和礦物、雜物,人類當然是其中一部分。可是,自從人類登上宴席之後,情況發生了變化,人類反客為主,壟斷了宴席,把那些道理上平等的植物動物們排擠到後麵的園子裏去,把它們貶低為供人們下廚的菜肴。上帝雖是主人公,可又怎麼辦呢?到了這份上,若不縱容著人們,隻怕自己也不好。
白絨大鳥王在燦爛的人群中間被無情地貶低了身份,在這裏麵沒有人情關係,沒有共同語言。即使這個盛會上演了一潮又一潮的歌舞升平,它也什麼都不懂,格格不相入。人類群體多的是卑鄙誣陷訛詐的人,有促狹鬼、大奸賊、勾結犯之流,陷身於人群中,不幸被這流人物所包圍,受盡了他們的迫害、刁難、羞辱、糾纏和捉弄,陷身於困窘無助而遭受嘲笑、奚落。陷身於人群中,它高大而笨重,比例失調,無地自容。由於迷食了宴席上的葷腥酒肉,弄得酩酊大醉了,栽倒在地上昏睡去,昏昏沉沉。
它已被人間煙火熏膩了身心,更加無力適從,隻有木木納納地走,邋邋遢遢地亂走,往東麵碰一頭,在西麵崴一腳,在這兒喝口水,吃頓飯,又到那兒去臥一臥,睡點覺。孤單獨處,無依無賴,一個囚中獸。被太陽曬著了,形影相吊。
忽然這一次,它看見了一個黑洞,烏黑漩漩的,遊遠若近的,黑洞裏麵迷魂幻影一般的點兒、麻子、汙水、刮風、顏色……或者不是這樣。“嗚?”它大叫了一聲,且不說這叫聲多麼詫異,多麼生疏,那黑洞很懾眼神,很是神秘,它把兩隻眼球都瞪圓了,也看不清楚——那不是眼睛所能看透的,別說是它,就是無論是誰,也沒法再生出第三隻眼睛來把神秘的黑洞看透的。
於是,這隻大鳥又叫了一聲:“嗚呀!”這一聲人情多了。它定了定神,再瞅瞅再望望,便邁步向著黑洞走了進去——它走進了黑洞。
神秘的黑洞!隻能傳說而不能解說的黑洞!神秘的地方,有沒有可不可以透視的這個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