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失守時,守將盧一鈞戰死,連帶頭年冬天到北庭曆練的幾位武舉出身,一並殉難,隻有數百軍士,在城陷之前由盧一鈞囑托,從小路突圍而出到陽寧和長安報信。
到京城送信的人一並帶來了盧一鈞的遺書,一封是呈給季漣的,另一封則是寄給家中母親和兄弟的,對於盧一鈞其人,季漣起先了解並不算多。因為突厥常年來直接騷擾的大多為平城,故此朝中上下,一向視平城為對外的門戶,年年加防,生恐有失。從年前開始,季漣雖派了人至北庭加強守備,那也隻是循例的事情,直到阿史那攝圖此番突然轉攻北庭,才讓季漣去重視此人。
季漣看著兵部上呈的盧一鈞的遺書,悲慟不已,盧一鈞最初是孫思訓的下屬,在孫思訓的力薦之下,在永昌年間開始駐守北庭的,突厥剛剛開始攻打北庭的時候,季漣還曾考慮過此人多年來似乎並無什麼出色表現,在這樣緊要的關頭不知是否靠得住,隻是突厥轉向的速度甚快,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季漣才不得不懸著心思將此重擔托付與他。
然則最後看到盧一鈞送回的遺書,季漣才不得不感歎其實上蒼實在是待他不薄的。
盧一鈞並未讀過多少書,所有行軍策略,都是一仗一仗打出來的,到戰死殉國時已是六十三的年紀,在給季漣的最後一道折子或稱為遺書的東西裏麵,沒有更多的廢話,第一是向季漣表達了北庭將士與北庭共存亡的決心,希望等戰事結束,再行對戰亡的將士優加撫恤;第二是請季漣堅持孫思訓的對突厥的抵禦策略,無論前線一時成敗如何,都要堅信阿史那攝圖並非不可戰勝的,不可因小勝小負動搖對孫思訓的信任雲雲。
而給家中母親和兄弟的那一封遺書,盧一鈞要家中兄弟,但留一人在家盡孝,其餘人等,皆可到平城或陽寧投兵,隻要有此決心,定不會讓突厥騎兵踏入中原一分一寸。
季漣在二十一歲的生辰那日,下旨追諡盧一鈞為正二品鎮國大將軍,追封安北侯,並在肅陵旁開建功臣陪葬陵園,為盧一鈞建衣冠塚。
盧一鈞戰死的消息傳來後數日,又有北庭失守之後盧一鈞放火焚城,燒盡北庭城內所有物資糧草的折子送來。北庭城內原本百姓不多,突厥人攻城半月之後,盧一鈞便開始遣散城內百姓,讓他們向陽寧方向南歸,隻是城陷之日仍有部分百姓未及撤退,盡被一把大火燒死在城內。頓時整個北庭便如人間煉獄一般,先入城的突厥士兵也不及逃竄,死傷近萬人。
大火燒了三日方停,也足足阻了阿史那攝圖三日,待他帶著剩餘的部隊進入北庭時,連糧草補給都沒有,以前突厥騎兵騷擾邊境時,都是為了打劫糧草絲茶這些物資,此時卻陷入困境,讓阿史那攝圖氣苦不已。他一向崇尚漢學,聽說中原的朝廷,處處以民生為先,是以他都打算攻下北庭之後,不再像以前那樣屠城,卻不料在這種危急關頭,竟然有人寧願玉石俱焚,也不留一粒米一滴水給他……
這消息一傳來,烏台竟有言官上折,說盧一鈞此舉,有悖聖人愛民的法旨,縱火焚城——將城中百姓置於何地,將天子威嚴置於何地?洋洋灑灑的,恨不得把盧一鈞開棺戮屍才好——雖然盧一鈞根本就沒留下屍體可以供他們鞭笞。
季漣終於忍無可忍,貶斥了一幹從年初就開始抱著這些禮義仁孝不放的言官,誰知烏台那群人反而興致更足了,隻覺得文死諫武死戰乃是臣子本分,巴不得季漣開刀殺一兩個留名青史才好……柳心瓴隻好權壓下這些彈章,免得季漣動怒。
從四月突厥圍攻平城開始,季漣便命各州府在各地開始征兵,並將各省兵馬,陸續調往陽寧和平城,隻是新兵剛到北地,不免有水土不服、軍紀不整的弊病,又要耗費兩地的守將無數功夫的調教。
北庭失守,下一關便是陽寧。季漣想起符葵心便在陽寧,他到底隻在滇藏邊境打過一些小仗,麵對阿史那攝圖,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想到去年上榜的人中,派去北庭的俱在北庭失陷時陣亡,季漣心中便有些驚恐,不得不連連自我安慰——孫思訓既已請求前線全權節度之責,斷然不會放任阿史那攝圖越過陽寧……他實在是心中不甘,前腳才擬定新稅法,剛實施一年,稅務上有些起色;武科舉中才選出三十多個武舉出身,放到邊關準備曆練,阿史那攝圖便開始南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