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止這才點了點頭,說:“去換身衣服。”
桑柔:“什麼衣服?”
穆止說:“我不能把你揣袖兜裏帶出去,難道你不需要換身衣服掩人耳目嗎?”
桑柔恍然大悟:“哦好好好。”過了會兒,又迷惑道,“可我沒什麼可以掩人耳目的衣服呀!”
穆止提著她領著,帶到一處客房,說:“夫人近日無聊,侯爺特地找了京中的梨園花旦來唱曲給夫人解悶。你進去,同她換一身衣裳。我帶你出去。”
桑柔笑說:“好嘞!”
有了穆止,擺脫俞荀監視,已是易如反掌。
桑柔又避過穆止,給鶴枳發了信,讓其通知桑家兄弟幾人來詹京一趟。雖暫不知懷音下落,以及俞荀安排。但桑柔隱有預感,桑懷音需要他們的幫忙。
燕王親下聖旨給俞荀賜婚丞相下的嫡女,同時納三房侍妾,吉日在兩月後。兩個月,他們收到信,再從蜀地趕來詹京,抓緊腳程,該是夠了。
春日夜雨連綿不斷,下得人有些心煩氣躁。
桑柔穿好鬥篷,準備回定平侯府,晚些時候,侯爺夫人該喚她伺候了。顧玥因她曾相助於她,並未將她當做下人看,她日常空閑,尤其是現在,俞嘯同顧玥感情日益變好,便更無需她在旁打擾了。
她打傘欲走入雨裏,胳膊被人拉住。
“派輛馬車送你回去。”是穆止清清冷冷的聲音。
他仍是餘怒未消,讓桑柔哭笑不得。
她也生氣著呢。
於是她頗有骨氣地說:“不必了。馬車太招眼,我一個低人一等的侍婢,坐什麼馬車,兩條腿蹬蹬就行了。”
臂上力道加大。
“送到王府後門的窄巷,你再走回去。從廚房側門進,有人會接應你。”
卻替她安排周到,心中氣怒消了幾分,桑柔說:“那你送不送我?”
穆止沒說話,將傘從她手中拿過,手腕再用一點力,將她拉入懷裏,走入雨中。
傘外風雨寥落,傘下靜默無言。
他將她完好護在懷中,風雨侵襲不到。
最後一點怒意和委屈都消失殆盡。
馬車停在定平侯府後門不遠的暗巷中,桑柔起身要下馬車,車裏的男人在燈下看著書冊,並無反應。
桑柔撩開簾子,夜風見縫竄入,一下撲滅了燭火,車內頓入暗寂。
穆止還未直起身,身前忽覺一軟,已是有人牢牢占著他胸懷,一顆心瞬即被占得滿滿當當。
“穆止啊……”四下無光,雙眼所感是茫茫寥寥的黑暗,她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柔地喚,“穆止啊,你脾氣可真別扭!”話裏帶著幾分笑意,還有幾分他辨識不出來的深刻情緒,“我知道你不是生氣我去見了那個張廚子,你生氣我不能將一些事情告訴你對不對?可是我該怎麼跟你說呢?”
他感覺到夜風拂麵的涼意,該是簾子沒掩緊,車內被帶進一些雨絲,將她的聲音也浸潤地濕潮潮的。
“我想我的好友可能信錯了人,她喜歡的人要迎娶別人了。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若知道了,一定很難過。”
她話沒明說,但他一定會懂。
她將他抱緊一些,下巴抵在他肩頭,說:“但我知道,她一定不會後悔。就像我,往後若想起今日,也不會後悔。”
車頂上是雨落的劈啪聲響,她聲音綿軟又堅定,融在黑暗裏,恍惚間,又似化成一隻手,牢牢抓在了他心頭。
穆止抬起手,正要抱她,桑柔已動作飛快,退出他懷抱,打簾出了車廂去,留得穆止雙手張著,愣神許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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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荀將別院護得密不透風,桑懷音本是不寄心塵俗瑣事的人,一張琴,便可清閑度日。她作了不少曲子,時常會彈給俞荀聽,也時不時地回想起桑柔,對琴曲的了解,以及在這方麵的默契,桑柔定然是在俞荀之上的,定能給她最中肯的鑒定。
想著,她便寫了封信給桑柔,其中附了自己的幾頁琴譜。
不料,卻沒收到回信。
心下頓時感知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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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桑柔正要入眠,忽然聽得門窗開合的聲響。她一驚,立馬警醒,豎耳細聽,卻又沒了動靜。心想是不是自己多疑了,但忍不住好奇,掀被下床,打算去看個究竟。沒了燈光,盲眼地伸腳在地上胡亂探了幾下,沒找到鞋子,索性直接踩在地上,可步子才邁出兩步,身上驟然一輕,已被人抱起來。
她嚇得登時要大呼,口中被及時密實地封緘住,最終隻發出嗚嗚幾聲悶響。
“是我。”聲音很輕,帶著幾分嘶啞低沉,又因著還和她唇齒相連著,有些含糊不清。
但桑柔已知他是誰。心悸未定地當下就給了他幾拳。
“你嚇死我了!”
穆止卻低聲開始斥責她:“怎麼鞋子不穿就下地了!”
“我……”
“外衣也沒穿,夜裏多涼,你不知道?”
“我……”
“自己身體什麼情況不知道?去年冬天在牢裏入侵了寒氣,身體一直沒好透,還不吸取教訓?”
“你……”
“下次再這麼胡鬧,看我怎麼罰你!”
“你……”
“什麼我我我,你你你,有話說清楚!”
桑柔被他塞入被中,粽子似的裹得嚴實,委委屈屈地出聲:“可是穆先生,你壓根沒給我說清楚的機會呀。”
暗中男子頓了頓,將被角紮牢,抱著她靠坐在床頭,聲音冷硬:“說。”
桑柔把露在被外的頭在他頸窩拱兩拱,說:“你也知道我膽小,你還三更半夜闖人家閨房。”適時地配上一點嬌羞的語氣,感覺身下男子身體抖了抖,她暗笑,“人家害怕嘛,一時間哪有精力去想那麼多呀!而且呀,如果進來的是壞人怎麼辦,你見過危急時刻,還有人仔仔細細地穿好衣服,穿好鞋子,早就被人一刀削死了!”
她總是有那麼多詭辯的理由。
穆止說:“壞人進你屋做什麼,論貌,府裏有個如花似月的侯爺夫人,論財,哪個不長眼的賊會偷到你屋裏來。”
桑柔說:“誒誒誒,你這話說得我就不喜歡聽了哈!論貌,我也是奇葩一朵美豔動人好嗎?論財……嗯……論財,你現在是我的人了,你的錢就是我的錢了不是!”
“奇葩確實是!”穆止一個爆栗彈在她額頭,“我是誰的人?”
桑柔清清嗓子,挺直胸脯,說:“我是你的人。”語氣陡然轉變地要多諂媚有多諂媚。
黑暗中,男子發出輕碎一笑。
“終於不生氣了呀!”桑柔大吐一口氣,“每天都要哄你開心,我簡直太辛苦了。話說,你到底是為何半夜來找我呀!”
穆止說:“關於你的朋友。”
桑柔一下坐起來:“懷……秦雙?”
穆止將她身上的被子攏好,說:“嗯。去年,你被俞荀抓,出獄之前,我和她之間有過約定。她說,怕往後可能因為有些原因無法直接聯絡,所以會用隱晦的方法傳信。”
“隱晦的方法?”
“嗯。本來是要告訴你的,但是因為一直沒有收到消息,便也壓著沒說。你那個朋友略懂醫術,所以我們便通過藥鋪來傳信。詹京中但凡規模正經的藥鋪,明麵上看起來屬於不同東家,實際上都是屬於穆式的。你朋友這些日子,在城中藥鋪抓了一些藥,這便是她留下的訊息。”
“你怎麼確定這藥時她抓的?”
“黃芩,紫背天葵。”
“黃芩,芩通秦。紫背天葵是什麼鬼?”
“紫背天葵又名天葵相思草,而相思草還有個別名,叫霜草。她給的藥方裏,黃芩九錢,紫背天葵五錢。”
“芩通秦,霜通雙,九便是救,五便是吾。她需要搭救。”
“是。”
“可她無法留下地址呀。”
“嗯,我派人去跟蹤過,但仍在半途丟失蹤跡。但大抵可確認在城南一帶。”
“城南也好大一片呀,可有辦法縮小範圍?”
“城南府邸皆是大宅院,乃一些名貴權勢私下購置的宅子,做一些隱秘用途,故而宅子的主人也難確認。我在那裏亦有兩處宅邸,已叫人注意打探,但因為對方是機敏之人,調查動作隻能放小,進度比較慢。”
桑柔點頭:“她不是一個會輕易起疑的人,定然是意識到什麼了。以她的性子,一旦有所懷疑,不能盡快解惑,便會再采取一些行動。”
“燈芯草,行夜。”穆止忽然說。
“什麼?”
“我們之前相約的兩味藥,是黃芩和霜草,但她的藥方中,還有其他幾味藥,其中包括燈芯草,行夜。”
桑柔眸光一亮,說:“夜燈。這便是她的行動了。那怎麼辦,現在幾時了,她會不會已經放過燈了,我們是不是錯過了?”
穆止撫慰說:“他們今日才派了人抓藥,那她應該會留有時間給我們解出她藥方中的含義,自然也不會立即行動,明晚,我們去看看。”
“好好好。”
桑柔心急火燎地等到了天亮,可午後卻下起了大雨。她思前想後,覺得自己得去找一下俞荀,不然自己太安靜,反倒惹起他懷疑。於是,她來來回回去了三次太子府,自然是見不到俞荀人的。她也無需見到。並不指望他給她一個解釋,她本沒這個資格。
定平侯府內,桑柔整日愁眉苦臉地抬頭看著簷牙,雨簾連綿不絕,終於在第三天,露出了朗朗青天。她歡欣鼓舞地正要去找穆止,卻被俞晏堵在了定平侯府大門。
“今日校場有比賽,你隨我去看,可好?”
桑柔搖頭:“不了,你們男人間推推攘攘,光臂坦胸的,我一個女孩子家家去看像什麼話嘛!”說著排開他,往前走。
俞晏拉住她:“不是。是一些各王子世子及公子的騎射賽,穿得很嚴實的,公主小姐們也都有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