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未來的眼睛(2 / 3)

中國公益界領袖何道峰說,中國放開社會是必然的,因為社會組織是市場經濟的必然結果。農業文明創造了政府和家庭,工業文明創造了第三個組織形態——公司。公司用市場的方法創造財富,發展到後來,很多社會問題政府解決不了,市場也解決不了,於是就出現了第四個組織——社會組織,如果堵它,不讓它出來,它就會變身另外一種形式蹦出來。

民政部副部長顧朝曦說,1978年,中國經濟走向崩潰的邊緣,不得不摸著石頭過河,去試探一下還有什麼可能把中國的經濟救起來。搞四個經濟開放特區的時候,國家不能給什麼錢,隻是給一個政策,你能賺到錢就可以留下。中國當時的改革真是叫一窮二白,沒有任何基礎,但是30年改革開放讓我們經濟翻身,並且積累自己的經驗。

“社會建設應該多向經濟建設學習。”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社會發展研究所所長楊宜勇說,中國實行改革開放,探索出一條經濟振興的路,被稱為中國奇跡或中國模式。但遺憾的是,經濟領域的改革僅僅局限於經濟改革的內部,隻是作為成績來總結,並沒有引申開來,向其他領域傳染、擴散、滲透。

他進一步總結說,中國社會建設必須學習經濟建設的路子和經驗。經濟建設的路子是什麼?就是經濟體製改革。經濟體製改革最成功的經驗,就是大力培育經濟組織,製定企業法、公司法,完善市場機製,引入了競爭。然後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最終實現共同富裕。

社會建設如何進行?楊認為,社會建設就是要配套推進社會體製改革,在一個法治框架中培育和創新社會組織,並引入競爭,實現自我發展。

共識已經形成。一個正常的國家,除了政府和市場,還應有社會第三極,三足鼎立,才能平穩。市場經濟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社會建設,就是別讓一部分人落下去,從而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和諧發展。

中國社會過於弱小,形同散沙,如何凝聚和持續做大社會?我和很多老師仔細討論過這個問題。

說和寫是必須的,因為我們需要完成啟蒙,但我們更需要起身行動,找到一個實實在在的抓手動起來——針對一個公共社會問題尋求解決方案,然後通過公益組織嚐試執行。試錯踐行,做得對我們就會得到掌聲;如有任何不妥,則迅速被人看見,被質疑被批評,我們必須迅速糾錯,重新獲取信任和支持。

這個過程,就是最好的啟蒙、教育和訓練,嚐試社會自治,協同政府和市場,解決中國各種各樣的問題。

2013年2月,溫州公開審理一樁“文革”時的殺人案件——嫌疑人邱某被控接受當地群眾武裝組織指派,勒死一名“探子”。邱現在是八旬老人。看見這條新聞時,我正在拜訪湖南衛視台台長呂煥斌,我問老師怎麼看。他的意見是一定弄清楚過去,一定要反省過去,但不能糾纏過去,不能因為過去失去我們的未來。我深以為然,我們經曆著一段殘酷鬥爭史,鬥地主,鬥右派,鬥老師,“文革”奪權鬥官員,如果要清算,如何清算?如何保障公平?

放下過去,我們才能走向未來,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選擇和解。相反,一定會有人不願妥協,發誓絕不會放棄追究。這或許是一個遭遇傷害者的本能反應,我雖然一直較為順利,但我能感同身受,並能理解他們的憤怒或者報複,如果我是一個無辜受害者,我又是否能做好和解和寬恕?

但可以確定的是,一個人的生命有限,大家繼續分頭並進,守望互助,我要做的是堅守我的角度或者方式——先做增量,融合各界,形成建設性力量,嚐試解決我們自己的社會問題。

3月17日,我在一份報紙上看見緬甸的昂山素姬,她從一名堅定的反對者變成了一名議員,她提出“修複性正義”,即解決困擾國家的問題,而不是對過去的罪行施以懲罰,建設一個新緬甸。

社交媒體、移動互聯網和政府開始開放社會,一個個曆史拐點風雲際會,中國獲得了一個絕好的變革機會,我們不能失去這個機會。

這個國家的變革,勢在必行,但問題是我們怎麼做呢?

2012年4月,在總理任上最後一年的新聞發布會上,溫家寶坦承改革艱難,“任何一項改革必須有人民的覺醒、人民的支持、人民的積極性和創造精神”。

我們是經濟發展的受益者,也是社會問題的製造者,所以,我們也應該成為社會問題的解決者,支持、參與和推動改革。

我們怎樣,中國就怎樣。

2013年9月,我們決定和湖南、雲南啟動全省合作,幫助這兩省一些貧困地區放棄牛奶麵包,每天為孩子提供一份午餐,然後穩健複製推廣,覆蓋全省。

攤子越鋪越大,和一個陌生而龐大的公務員體係合作,我們的控製力或將遞減,風險必然增加。一個新的警報是,2013年7月,印度免費午餐出現食品汙染,21個孩子死亡導致嚴重衝突,我們要冒這個險嗎?

我有一個研究曆史的湖南朋友,一直試圖說服我急流勇退,把攤子交給誌願者團隊,自己早些脫身。“事情越做越多,問題和過錯越來越多,你挨罵也越來越多”。另,王振耀老師針對網絡上對公益界的一波攻擊,寫下一篇《警惕慈善恐怖主義》,痛批中國長期沿襲著以中國至高的道德標準,要求做慈善者不能有缺點,導致慈善界形成一種潛在的恐怖主義,令善者畏懼行善。他進一步說,與其他行業比較,慈善家的缺點往往更容易暴露,因為他們往往以個人之力直接服務社會。他們既缺乏政府組織的體係,更缺乏商業的網絡,再加上中國社會還缺乏健全的法律支持體係,令行善極為不易。

我問自己,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是一個有譽無毀的好聲名嗎?是眾人的讚美和懷念嗎?是一個超脫的沒有缺點的不朽偶像嗎?不是,我要的是改變——牛奶麵包正在持續傷害鄉村孩子。如果不改變,牛奶麵包模式將更進一步固化,等眾人熱情散去,未來的改變將更加艱難。

2013年5月22日,青海大通回族土族自治縣7個鄉鎮548名中小學生吃了牛奶桃酥後,出現食物中毒症狀,網絡上罵聲一片,但大通縣堅稱牛奶桃酥都沒有問題,學生中毒變成了一個懸疑事件。

6月25日,湖南漣源縣75名中學生也是因為牛奶麵包,被送進醫院,再度引發怒罵狂潮。全國各地至少有1000名大學生在微博上貼出自己的照片,呼籲反對牛奶麵包。但失望的是,我們沒有看見太多的改變。

幫助每個鄉村孩子,都有一份安全的午餐,獲得力氣上課和回家——這才是我們出發時的初心。我願意一頭紮進國家營養改善項目裏,主動尋求合作,在合作中推動改變,我願意承擔所有風險。

為什麼是我?

在一個清涼的山區旅館裏,我用一支筆列出我的優勢:

一、出身寒門,自下而上經曆多個階層,對每一個階層的苦痛感同身受,願意做一個熱心的聯合者,團結多階層解決我們的問題。

二、職業記者,調查社會問題十年,熟知中國問題出在哪裏。

三、對權力無畏懼,對財物不迷戀,獨立而較有公信,願意做一個大家信任的人。

四、左手監督,右手公益,獲得了剛柔兩種力量,互為補充,相得益彰。

五、建立了透明、民主和融合等基本原則,並建立組織,已經具備形成聯合社會各界研究、執行和解決某些社會問題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我隻是想幫助鄉村孩子獲得一份安全的午餐,這是他們應該得到的基本的東西,純粹而堅定。因為赤誠和摯愛,沒有患得患失,也就無怨無悔,無畏無懼,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

證嚴法師說,使命感就是一個人使用生命的感覺。這兩年,我如此使用了我的生命——

2011年1月,我們發起“微博打拐”,幫助孩子免於拐賣。

2011年4月,我們發起“免費午餐”,幫助孩子免於饑餓。

2012年7月,我們啟動了“中國鄉村兒童大病醫保”,幫助孩子有尊嚴地病有所醫。

2012年9月,我們發起“暖流計劃”,給孩子送去衣物鞋帽和文具等物,讓他們上學路上不那麼辛酸。

2012年12月,在去江西廬山的路上,我在微博上看見一張照片——一個農民挑著一擔鳥去賣,左邊是野鴨,右邊是天鵝,配文稱湖南殺戮候鳥,其中一個村莊一個晚上就殺鳥上萬公斤,令我氣結。2013年1月8日,我和《新京報》等38家全國都市報聯合發起了“讓候鳥飛”。

2013年春節,我看見網友稱山東濰坊一些工廠將化工汙水通過深井打入地下,因此發起“中國水安全計劃”,並集結環保界、法律界等多界推動七個板塊——展現、檢測、救濟、追責、合作、遊說和綜合治理,齊頭並進,遏製中國水汙染,並嚐試修複水環境,幫助每一個中國人都可以獲得幹淨的水。

2013年8月,媒體報道各地女童接連遭受性侵害,令人發指。我召集免費午餐500發起人中的女記者們,發起“女童保護”,通過組織各地女記者入校宣講引導女生認識自己的身體,並聯動婦聯、公安等部門建立簡便舉報模式威懾鄉村不軌者,保護她們免於侵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