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今生(1 / 2)

庭院森森,月影撩人。

靜姝從睡夢中醒過來,望了一瞬小小填漆床頂繡著木蘭花樣的月白色紗帳,才意識到剛剛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還在和杜小薇一起為一月一次的考試奮戰背書。而夢外,靜謐的江南月夜,朱門繡戶的閨閣,明確地提醒著她,這裏是常州,李宅,她的家。

而那些在北平讀書的日子,早已經是過去式了。

歎息一聲,靜姝從床上坐了起來。連日的奔波讓頭痛有種複發的跡象,她頭抵著堅硬冰涼的床板擁被而坐,視線卻將將透過靜垂的紗帳,投向屋子南麵搖曳著光影的格紋軒窗。

那裏沙沙沙不時有聲響傳來,在這寂靜的夜裏,有些悚然,有些寂寥,像是有人在窗下輕聲呢喃,又似有人在訴說著離簫。

靜姝知道那是窗外的一小叢鳳尾竹在風中搖擺,但不知不覺,混沌中她還是依稀看見月影裏走出一個朦朧白影向她揮手致意。

阿姝——

眼睛驟然溫熱,愣怔中,她掙紮著撩帳下床,門簾輕響,一盞豁然的光亮卻在這時忽然出現在臥房。

阿原穿著素色中衣,提燈撩簾而進,看見她僵在黑暗裏挽幛半坐半立,不由快走幾步疑問道:“小姐,你怎麼了?”

靜姝望向阿原,一時間搞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等轉頭又向窗外看了一瞬,見那裏燈光與月光交疊,哪裏有甚人影蹤,才頓時醒過神來。

恍然間,她重坐回床畔,低下頭不著意擦了擦眼簾。

那廂阿原卻已經將燈放在臨床的紅漆小幾上,走到了她身邊。

“小姐?”

靜姝答應著抬起頭,臉上已經沉靜如許。

“你怎麼過來了?”空氣裏她的聲線有些黯啞。

阿原懵懂地打著嗬欠坐在她身邊,聲音裏卻還帶著睡意的嗡嗡:“我聽見臥房裏有動靜,想著小姐是不是又做夢了,就過來看看。誰知小姐真的醒了。”

阿原和她住一間屋子,就在隔一個廳的西邊隔間,雖然甚近,卻也是有心。

靜姝心裏微熱,推她回去繼續睡。

“我再坐一會兒,等小姐睡了我再回去。”阿原躊躇著不肯走。

靜姝不由微笑推她:“去睡吧,夜裏涼,你走我也就繼續睡了。”

阿原聽她這樣說,隻好磨磨蹭蹭地站起來。不過,燈光下,等靜姝撩被重坐回床上,才發現阿原站在床邊還是沒走。

她偏了偏頭,正要再催,卻聽阿原逆著光線站在原地,猶疑地道:“小姐,你是不是想夫人了?”

幽幽的聲音,聽得靜姝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她條件反射地將眼光投向軒窗,怔了半晌,最後終於閉上眼仰頭躺倒,重重歎了一口氣。

夫人,她在這個世界的母親—林柔藍,剛剛去世三日。

可是芳蹤西去,入土將安之際,夜夜夢回處,似乎總有伊人朦朧呼喚。

靜姝知道這隻是她的心病,但心悸之餘,心裏仍是溢滿痛惜和懊悔。

痛惜佳人的年華早逝,更懊悔自己在佳人彌留之際仍把她蒙在鼓裏。

一則,自己並不是林柔藍的女兒真身。

二則,林柔藍的夫君早已經心有另屬。

這個可歎可憐可悲的真相,她不知道林柔藍在魂歸離恨天之後是否會在生死薄上看到,她不知道林柔藍在知道真相後會不會原諒她,她隻知道,現在,此刻,內心有一萬個抱歉。

抱歉,沒有盡到子女的責任。更抱歉,沒有坦誠以對。

回到最初,現在想來,已經是兩年前的事。

那時候大夢初醒她才意識到,一場車禍後,時光悠悠轉轉倒退將近一個世紀,她來到了中國近代史上最為混亂的時期。

她托生的身體是一個江南閨秀,姓李,名靜姝。身嬌弱質,孤單伶仃。

一直到現在,她還記得初到這個世界養病的半年光景。那時,靜姝的丫鬟阿原每天會把她挪到臨窗的榻上躺著,她就那樣每天眼睛隻盯著日頭瞧,看著它升起,看著它落下。

簡單又孤寂。

卻正是李家老宅最妥帖的生活方式。

這個江南沒落名門的宅邸,不大,卻空,時光幽幽隨著穿堂的風寂靜飄過,沒有落下一絲聲響。

說到底還是人少。

沒有熱乎氣兒,怎能不空涼?

養病的半年,阿原都告訴她了。也正是因為阿原的這些話,以及後來她直麵遇到的冷遇,讓她最終下定決心上京求學,也因為求學的遠離,疏忽了對林柔藍的照應,最終讓她蒼白離世,當然這都是後話。

隻說阿原到底說了什麼?

她說了李家目前的概況。

李家目前隻剩兩個主人。一個夫人,一個小姐。卻互不理睬,兩不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