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白馬的騎者 (2)(3 / 3)

“可惜我那些東西,都……”

“那算什麼,隻要我活著,你不用愁!”

村長真是可人兒,居然把老婆打發到她娘家去,小白鹿到她家時,東柱媳婦自動藏起來,她怕白鹿大仙不依她,在她點火時失神忘了小白鹿不是凡人,如果當時她腦子裏有一點大仙的影子,天借給她膽子也不敢點火呀!她躲在後院的屋內不敢出來。

小白鹿並不說什麼,隻是不時地眨著那黑湛湛的眼睛看著村長,好像從他臉上搜尋什麼秘密似的,弄得村長不安地在屋中徘徊。

“你這會兒覺得怎麼樣?”他不知說什麼好,隨便這麼問。

“……”她又看了他一下,並且嘴上似乎有一絲冷笑,這一絲冷笑好像一條小小的尖尾蛇,從村長的領口鑽到脊背裏,馬上全身起了許多雞皮疙瘩。

“怎麼?不理我。”他喃喃地。

“我隻問你一句,村長!誰放的火?”她坐直了身子,突如其來地說,目光並不放過他的臉。

“那,那,我哪兒知道,真是,你真會問。”一下子敲在村長的心病上,他急切地分辯,急得在這九月天額上直出汗。

“可是你急什麼?嘿!膽小的……我是有家的人,絕不在別人家久住,我在這兒歇一會兒就回去。在柴棚裏住怕什麼?難道點火燒我不解恨,還派人殺我去嗎?”

村長實在沒有話來應付這帶傷的小白鹿,隻得任她去留。在夕陽下,她站在一片瓦礫的破院中,望著自己住過三年的房子遺跡,喟歎著。在這兒打發走了三年的寂寞時光,就要告別了,心中有說不出的悲愁和留戀。

當滿天星鬥時,一個窈窕的人影,緩緩地向大道上走去,她似乎走起來很吃力,但並不放棄前進。不停地走,在星光下,在秋天的溪水邊。

北大道的歧路到了,她並沒見到那白馬的騎者,她盤桓在路邊,聽著秋風吹蘆葦的聲音蕭條得可怕,而且她覺得冷,抱著肩,依著一棵楊樹。楊樹的葉子響得可怕,好像在墳墓裏一樣,於是她記起聾老太太燒傷的屍身,更記起王文祥臨死時的呻吟,哎呀!沙、沙、沙……風吹蘆葦,風吹楊樹葉子……溪水也在嗚咽,她頹萎地坐在樹下。耳內嗡嗡的、沙沙的聲音加大,幾乎像大的雷聲,天上的繁星似乎往下掉,群星在她眼前飛舞。漸漸地星和聲響亂成一片。她覺得全身一陣異常的燒,又一陣奇特的涼,她沒有知覺了,躺在葦叢裏。

小風仍微微地吹著,沙沙的聲音奏成極和諧、極哀婉的聲調。得得的清脆的馬蹄聲,送入這淒涼的所在,東柱偉壯的身影在馬上,在星光下,他來踐約。他見並無人影,狐疑起來,她為什麼不來呢?在那破屋內不肯出來?還是有什麼意外呢?本來已經不早了。

“咦?這……是什麼?”他看見她的腿腳,跳下馬來,把她扶起。她是那麼安靜,閉著眼睛,像初次見她看香時一樣。他恐怖地心跳著。

“喂!醒醒!”他搖著她。

“……”她仍無聲,也不動。

“我來了,醒醒!咱們好走!走!”他的聲音急躁而哀痛。

漸漸的,她睜開眼睛,看是東柱扶著她,她悲喜交加地伏在他懷裏。

“抱緊了我,我冷,我害怕,你……怎麼才來呀?”

“他們睡得晚,我等他們都睡了來的,你心裏難受嗎?”

“唉!我走不了啦!!我就死在這兒吧,方才我不是死過去了?你來的時候我在哪兒?”

“你隻是暈倒了,現在心裏難受不?”

“好一點了,可是完了,一點力氣也沒有。”

“隻要心裏不難受就好辦,走,不早了。”他一下把她抱在馬上,輕捷地前進著,蹄聲得得的,灑遍了寂靜的夜。

“這麼黑,上哪兒去呢?”她在懷裏小聲問。

“不黑,天上有星星,你我有眼睛,怕什麼?走!”他抱緊小白鹿,拉緊韁繩,在繁星下向大道上奔馳,奔馳,把淒涼、孤獨、恐怖、不平留在後麵,前麵的大道伸展在遼闊的平原上。他們的影子遠了,小了,蹄聲響向遙遠的前方。

(選自文集《白馬的騎者》194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