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很深了,她不能再留在外邊,遠望東山上,一顆亮星在閃,有如那青年掠過的目光。小白鹿不知為什麼落下淚來,晶瑩地閃爍在睫毛邊,白色木槿花也疲倦地從她的髻上溜下來,輕輕地、無聲地墜在草地裏,她回視看那顆和淚珠爭輝的大星,無言地拴上柵欄門。
整整一個月沒人再見小白鹿在後門外眺望了,據那聾老太太說她病了,在病中她時時囈語,老太太本來耳聾偏偏說聽得很清,老太太說:
“她那天回來得可真太晚了,我明明白白地聽見她和人說話,就悄悄過去,一看,沒人!就她一個!這不是撞客了嗎?”老太太眨著眼睛坐在草地上,活靈活現地說著,四周坐滿了鄰近的婦女。
“也許有老仙附體啦?吳三奶奶死了,沒人接續給人看香。也許吳三奶奶的仙找了她去。”一個村婦將自己的猜測當真話說。
“對了,她是有老仙。那天又說又笑的,準是老仙教她看病呢,一定!”聾老太太說。
“我看還不如出馬跳神看香呢!越是她這樣邪門歪道的人,看香越靈,您說呢?”另一個村婦說。
風聲傳開,大家都知道王文祥的媳婦--小白鹿會看香。一向對這關在老屋裏的異地麗人生著窺探心理的人們,喧嚷著,居然有人造謠,說她在外省看香有名,怕累才躲到鄉下來,好在王文祥早已死了,誰來替她證明誣罔呢?漸漸地有人派來大車接她去看香治病,最初都被她拒絕了,因此更增加了索求者的迫切。
一天村長家派車來接她,說無論如何叫她開恩,去診治村長母親的病,她驚慌地哭起來。
“都是你這老太婆造謠說我會看香,村長家來接了,你看怎麼辦?”她大聲嗬斥聾老太太。
“什麼?”
“你去吧!我不會看香!”她聲音更大了。
“呦!你怎麼還想不開?誰會看?就是吳三奶奶活著,也是那麼回子事,還不是點上香瞎說一氣,多要錢要米,臨完了,叫病人吃一點吃不死的隨便什麼東西。運氣好的,病人真好了,你就紅起來。東家請,西家接,什麼好吃什麼,什麼地方熱鬧上什麼地方去,不比死悶在家裏強?”
“紅起來又怎麼呢?我看你去倒很合適呢。”
“什麼?”
“你去吧!”
“嘿,嘿,我的好侄媳婦!我倒想去呢,我去了不用給人家治病,先把人家嚇死,就憑我這醜八怪?”聾子笑得很開心。
“原來看香是賣臉子?家裏也不缺我吃喝我犯不上,賣臉子我更不去了。”末一句聲音特別大。
“不是那麼說,你一到,人家見你像觀世音似的,心先痛快一半,病也就容易好了。事情既弄到這一步,你就去試試吧!”聾子的眼睛很銳利,她覺得對方心已經活了。
“我可不會唱,也不會打嗝,多難為情呀。”她笑了。
小白鹿飄飄地下了布篷車,一身素白衣褲,一朵白木槿花,一把白翎扇……被等在門口的婦女擁進去。到院裏,她忽然覺得眼前一亮,抬頭看見那天黃昏遇見的騎馬青年,恭敬地站在石榴樹旁,她又趕緊低下頭去,想著不知今天的病人和他是什麼關係。
屋子很敞朗,一個連三間的大炕上鋪著涼席,在左頭的褥子上躺著一個六十幾歲的人,看來病並不沉重。
“王大奶奶,您多辛苦了。家母的病很奇怪,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病了,不吃飯,也不說話。唉!”村長在八仙桌邊危坐著說。
“是!可是……我這看香的和別人不一樣……您能叫我一人先……屋裏隻留我和老太太……燒上香……大仙把病人仔細看好了……別人再進來,行嗎?”她吃吃地說,額角露著汗珠,臉色漲得緋紅,好像這話不是她說的,像另一種無形的什麼精靈叫她說的,因為那麼不自然。
“一位神仙一個治法,走,咱先出去。那誰,東柱,給大仙上香。”村長吩咐著,閑人陸續走開。那個叫東柱的進來點香,是他!那白馬的騎者。這時村長也出去了。
“您,很麵熟,在哪兒見過吧?”東柱說。
“也許,有一天晚上,你從北大道上騎馬回家,我正在外麵涼快……這位老太太是你的什麼人?”
“是我奶奶,村長是我爹。”說著,香已點好了,他準備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