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三天前,放在‘青霜樓’本堂之上的……”
似乎注意到她的言辭有所隱瞞,花飛緣輕輕動了一下,“嗯?”
似乎……瞞不過這個人,不過也沒什麼必要好隱瞞的。許淡衫定定神,努力不去想當初看見的那令人作嘔的一幕,“是和……我‘青霜樓’上三大管事之一的張管事……的殘肢碎體一起送過來的……”
那時候,在同伴血肉模糊的屍體中,在滿是腸子流淌的肚子中,滾出了這水龍吟!脫離了鮮血,潔白無暇,卻讓所有人做噩夢的水龍吟!
花飛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似乎聽到的不是慘絕人寰的事件,而是喝茶飲酒之類的小事,“那張管事……據說武功卓絕,卻被人碎屍送到‘青霜樓’……這種手法,這種武功,也難怪展公子會想到聯合……”
許淡衫詫異地看向說出這樣話的花飛緣,對方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地板。
“不是嗎?如果連我這個死對頭都來勸說的話,那其他兩大樓主自然是少不了的……如果那個人想要稱霸江湖……我們四個就是最大的障礙啊……”
確實……夠聰明!
心中暗暗讚許,想要說服這男人加入聯盟的心更加堅定,許淡衫向前跨出一步,“既然公子明白這事理,那麼就應當和我家公子聯合才好!要不然生靈塗炭,那魔頭橫行霸道,豈不是造孽?公子是明白人,自當暫且化除我們‘青霜樓’和‘浮生樓’之間的隔閡,聯合起來,對付那人!”
“……”
花飛緣依然半垂著眼瞼,不說不動,倒是他身旁的護衛齜牙咧嘴,對這個伶牙俐齒的女人很是討厭。
“公子!現在是我們‘青霜樓’遭殃,那麼接下來的可能是公子的‘浮生樓’。難道公子要坐以待斃,等著那魔頭不成?公子也應該知道,光憑公子的力量,是絕對敵不過他的!”許淡衫侃侃而談,但卻一直維持著溫柔婉約的假相,雖然語句鋒芒畢露,充滿威脅,但是她卻偏偏說得笑語如珠。
花飛緣不去看她的臉,事實上他一次也沒有抬頭看過,過了一陣子,才說出話來。
“……既然如此,那我投降便是……”
任憑許淡衫智計百出,也絕對想不到這公子居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茫茫然地愣了半晌,才生平第一次地反問:“什麼?”
“我說……如果打不過,我還逃不過嗎?”花飛緣輕輕地談論,閑散的語氣如同談論外麵的風花雪月。
“公子!”這下子倒是李祁荃和許淡衫兩個人齊聲吼了出來,兩雙不可思議的眼睛看向半臥倒的花飛緣,實在無法相信他剛才說了什麼!
“不是麼……不管如何反抗,始終都是要流血犧牲,那麼無論是犧牲多少的人,也還是有人要犧牲……既然為了大家好,還不如就此繳械投降,來得幹淨……隻要少了這個障礙,那他也不會多為難我們……”
許淡衫感覺到頭一陣發昏……
先前還覺得這樓主聰慧絕頂,此刻卻說出如此的話來,還真是讓人眼珠落地!
“公子!這樣好像不對!如果那魔頭成了武林第一,那他將來壓榨武林同道,豈不是損傷更大?!”李祁荃急忙進諫,也讓許淡衫對這個忠心的奴仆印象稍好些。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幹脆退隱江湖好了……如果不是江湖中人,那他也不會為難我們……”花飛緣袖子卷起,優雅地打個嗬欠,身子蜷縮,似乎就要這麼睡著了。
這、這混賬東西!
不行!不可以生氣……絕對不能在這裏生氣……她深深呼吸,將掩蓋在溫柔外表下的怒氣壓抑下去,也讓自己看向花飛緣的眼神不要那麼光火。畢竟,她是來勸說的,不是來找茬的……
“公子這樣想就不對了,那魔頭可是貪得無厭……”
“如果我再沒什麼好給予的,那他就算再貪也有個限度……”花飛緣打斷她的話,倒臥在軟榻之上。
“可是!就算如此……”
“……人生如夢似幻,既然如此,何必強求……該來的怎樣都會來,該去的如何都會去,那麼一切塵緣落定,既然如此,那還來改變什麼……何不順其自然,就此安然?”
這一番話,慵慵懶懶,說得貼切萬分,大有看破紅塵,置生死於度外的感覺,也讓許淡衫的心,因為心火的旺盛而快速地跳動,顯然快要無法忍受。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將一切都拋棄,說得如此雲淡風清!死都要保護的尊嚴,江湖地位全都不顧,就這樣龜縮起來,等待他人廝殺過後的風平浪靜!實在是太過分!
“既然如此,那公子為什麼一直和‘青霜樓’作對呢?既然這麼看得開,那為什麼要處處和我們為難呢?”她咄咄逼人,一定要扒下他的假麵具。
花飛緣小聲嘀咕:“……不是我和你家公子過不去,而是你們‘青霜樓’處處刁難……我一直沒有招惹你們……”
確實……
這麼說起來,好像確實是他們樓主一直在找“水月鏡花”的麻煩來著……
可是——
“就算如此!那你……”
“對不起……我實在是很疲倦了……姑娘你,請回去告訴你們樓主……就說別把‘浮生樓’算在裏麵……”花飛緣語聲柔膩,含含糊糊,也確實是一副要進入夢鄉的樣子。
做夢也想不到“水月鏡花”居然是這樣的人!懦弱,膽小,推卸責任!而且不識時務到了極點!難怪樓主看他不順眼,就連第一次見他的自己都忍受不了!
“我不走!”
你狠,我也狠!要不然我就愧對公子交給我的任務,對我的信任!就算舍棄生命,我也要達成我的目標!
她雖然外表嫻靜,但是卻也是出名的智謀過人,再加上意誌堅定,從來不相信有辦不到的事。
“我一定要你答應公子的計劃,我才走!”
她明眸閃閃,強迫自己壓下滿腔怒火,做出給外人看的溫柔嫻靜表麵,雖然柔和但是倔強無比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你這個女人!別不識好歹!”花飛緣沒什麼反應,一邊的忠犬卻咆哮了起來,嘶吼著要她的小命。
許淡衫不動不驚,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花飛緣,就等著他的回答。
花飛緣歎了口氣,從軟榻上勉強撐起身體,軟軟地來了一句。
“好……這裏的廂房隨便你使用,如果膩了,就請回去吧……”
睫毛抖動,眼眸上抬,明眸對上了她的眼睛,讓她的心猛地一動,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顫動的眼睫下,眼瞳如秋水,如深潭,如星空,如這“浮生樓”中驚醒的一場春夢,夢中落紅無數,隨風消逝,轉入潺潺流水中……
如夢似幻,湮滅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