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天幕之上,墨色一片,無邊無際,靜悄悄的,落下眼淚。
真是糟糕,他以前,從來不會流淚,不管遇到什麼,他都告訴自己,寧願流血,也絕不流淚。
但現在,他似乎,隻要一想到那個人的影子,都會牽引心髒的律動,而後,就會有眼淚滾落下來,附和那一種音律。
七個月之後,第二年的初夏,四月,風暖,日清。
好天氣,好時節!
以及,好的一個開端,和一個,結局。
青恒市政壇最大的震蕩,從半年前開始的謠傳,在清明節這一天,終於落下真實的帷幕。
青恒市副市委書記江以恒,因為濫用職權,受賄斂財,而被開除黨籍,革職查辦。
而他的落馬,也直接牽出了他的父親,某軍區司令員。政府在江以恒被革職之後,離開開始了對他父親的調查,但因為他的父親身份的特殊性,調查秘密進行,過程和結果,都沒有對外公布。
這個消息,幾乎是爆炸性的,在清明節這天炸開,因為江以恒對青恒市的奉獻和作為,在之前他任職的時間裏,青恒市民都有目共睹。
民間有傳,說他清廉形象的改變來自於半年前,對民生工程的貪汙,雖然外界一直都很好奇,江以恒作為江慕尋的孫子,根本不缺錢財,為何還會走上貪汙這條不歸路?
夏炎烈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十分震驚,他用慶幸又惋惜的語氣對簡池說:“沒想到他竟然隻用了半年,幸虧他不是我們的敵人。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找他取取經?”
簡池高冷一笑,眼神裏流露出來的,卻是敬佩,“我們與他唯一的差別,大概隻是,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自己。”
如果連自己都可以不在乎了,那麼,其他的那些,還有什麼難的?
“可我還是準備去看看他”夏炎烈歎了一口氣,說:“他是除了以……她之外,我最佩服的一個人了,他們那麼相像,說不是兄妹,還真是令人覺得意外。”
江以恒自從被革職之後,就被關押在一處秘密的監獄,夏炎烈找那個地方,還費了不少功夫。
但見到江以恒的時候,炎烈卻覺得,他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他看起來還是那麼沉穩淡漠,隻是瘦了一些,大概還是吃了些苦頭。
連寒暄都沒有,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說實在的,算不得是朋友,自然,也還算不上是仇人,所以,夏炎烈去看他,他知道,那不是奚落,也不是關切,大概隻是一時心血來潮。
“就準備一直在這裏呆著嗎?這個地方,可不太適合你!”夏炎烈開門見山,說實在的,他的樣子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被囚禁,因為他的神情很放鬆,像是在這裏度假似的。
但他那樣子的人,恐怕不會不給自己的未來留一條後路。
“沒有哪裏,再比這裏好了,你要不要也進來,坐坐?”像是老友的邀請,但這裏可不是他的家。
這樣別有用心的對話,夏炎烈不喜歡,江以恒也同樣,“有什麼我能幫助你的嗎?”
“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要知道,我這一招,你可是不能複製的。”江以恒之所以能用自己的身敗名裂,作為引出自己父親越權貪腐的誘餌,是因為他是一個黨內官員,在政府任職,仕途之上,本就該步步小心的。
但夏炎烈卻不一樣,雖然他是夏家嫡係,但他並未從政,商界不管是多大的浪花,也能有政界來擺平,何況,夏雲磊還在,誰能那麼不識相,打夏家的主意。
“你這樣子的爛招,我本來也沒有打算複製。”
這樣輕鬆的玩笑,但他們之間的氣氛,始終醞釀著一種沉重。
江以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正色問他,“敏依呢,她好嗎?”
他點頭,“挺好的,上個星期,我們才通了電話,她已經新西蘭的生活,而且,已經在那邊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
江以恒微微一笑,自從以沫去世之後,他就知專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何將自己的父親,從政壇上拉下來,因為最初的時候,他以為,以沫的死是由他父親造成的,但後來,卻發現並不是,但那個時候,他已經回不了頭了,所以,隻能一直走到底。
這樣子的結果,令他欣慰,一直待在青恒市,待在他身邊的話,梁敏依最後的結果,也可想而知。
他眸色突然蕭索下來,默默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問夏炎烈,“她……好嗎?孩子……也好嗎?”
夏炎烈聽到他的問題,朗然一笑,說:“她很好,孩子也很好,需要我帶她來看看你嗎?”
他卻搖頭,“不用了,她好,就夠了。”末了,又問,“我爺爺奶奶,是跟她在一起嗎?”
夏炎烈點頭,他說:“嗯,你爺爺奶奶都挺好的,你……如果有機會出來的話,可以去看看他們。”
機會麼?
他卻笑了,“夏炎烈,這可不是我的絕境,所以,不要以為,我會就此放手。”
“隨便你吧,我走了,關於這件事情,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你好好待在這裏吧,如果有什麼事情,這裏有老頭子的人在,你可以找他。”他起身,欲走。
江以恒卻突然問他,“你呢,你的真心,不準備承認了,還是,你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打算?”
夏炎烈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但是他不想回答。
江以恒似乎也沒有想要他的答案的意思,他說:“我第一次看見以沫,還是在幼兒園裏,你知道吧,在上幼兒園之前,爺爺一直將她保護得很好,她上遊樂園的時候,其實,我已經上小學了。那天我記得很清楚,她在舞台上表演,演一棵樹,她僵直著身體站在那裏,身上穿著那種樹皮一樣的衣服,身上還長著枝椏,她很認真,一直在微笑。我當時不知道她是誰,隻是覺得她很好看,所以就一直盯著她看,後來,江爺爺來接她,她一把撲進江爺爺的懷裏,我在一旁,看得很羨慕,你知道的,那個時候,我還以為,江慕尋就是我的親爺爺。我後來開始關注她,時不時在她周圍打轉,但永遠也不會讓她發現和注意到我,直到後來,江慕尋知道了這件事情,他警告我,要離以沫遠一點兒,但我卻發現,那好想已經是我生活裏的一部分了,見不到她的那些日子,我都很想念她。直到長大,我才知道,原來那種想念,叫愛情,我再也沒有再其他人身上遇到過,我才知道,我已經陷進去了。”他說到這裏,抬眼看了一眼夏炎烈,惋惜的語氣,說:“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會走到這一步,在她跟顏宴塵分開之後,我就已經在我跟她的未來布局了,不過,我沒有預想到的是,她竟然,會在最後,愛上了你!”
這愛,本就是最不可控的那個因素,有的人之間,永遠也不可能,但是有些看似永遠不可能的人之間,卻有可能,那些微妙的感情,早已存在。
夏炎烈靜靜的聽著,這像是一段他內心的獨白,夏炎烈聽完之後,很實在的告訴他,“其實我還在考慮,但是聽了你剛才的故事,我覺得,或許,我可以讓你的不幸,一直到底。”
江以恒一直都算不得是幸運的,雖然他很聰明,很狠戾,算計這世界上的一切,卻總也算不準,以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