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二更，夜涼如水，靜得詭異，甚至連平日惱人的蟲鳴都突然消失了。殿外，處處懸掛著火紅的宮燈，一派喜慶之色；殿內，茶案上，燭台裏的紅燭正流著淚，那微弱的燭火為殿裏籠罩上一層橘黃的光芒。窗戶半掩著，偶爾有一陣風吹來，燭火隨之跳動，光影搖曳。
當我仍坐在榻上，煩憂著明天的事時，許是思憶成狂，我仿佛聞到了若有若無的竹香，那是……屬於他的味道。光線似乎被什麼東西擋住了，突然暗了下來，我緩緩地轉過頭，卻見那熟悉的人影，正站在榻邊。
“宇文昊天……”我輕聲呢喃著，顫抖地伸出手，想要確定眼前的人不是我的幻覺。還沒碰到他的衣角，我猛地收回手，生怕隻要我一碰，他便會如泡沫一樣消失，他卻更快一步地抓住了我的手，那掌心的溫度在告訴我，他是真實的。
時間仿佛停在了這一刻，炙熱的液體瘋狂地從眼眶裏湧出，我卻仍努力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心中千萬種情感在沸騰，有喜，有憂，有感動，有愧疚……
那一日，我狠心刺傷了他，為何，他還要來這裏？他，不恨我嗎？明明有千言萬語，此時竟是相對無言。他坐到榻沿，捧起我的臉，親吻去我的淚水，動作溫柔無比。我癡癡地伸手，指尖順著他的眉心，緩緩遊移到眼角，臉頰，薄唇，細細描摹著他的輪廓。
明明，時間不對，地點不對，可幾乎是不受控製地，他的唇，找到了我的唇，四片唇瓣貼到了一起。他緊緊擁抱著我，吻得霸道卻又瘋狂，我勾著他的脖頸，任由他掠奪了我的呼吸和心跳。竹葉的氣息包圍了我，許久，直到我快要窒息，他才鬆開我，我靠在他的肩頭，平複著呼吸。
“你仍愛我。”
頭頂，傳來他低沉沙啞的聲音，我心一跳，抬眸望向他，隻見他唇角微揚著，眉目含笑。想不到，再次見麵，他所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句。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句話：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莞爾而笑，第一次的離別，他傷害了我，第二次的離別，我傷害了他，如今重逢，卻是一吻泯恩仇？
“巳時，我來接你。”
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我的處境，明知危機四伏，本來，我應該勸他不要冒然行事，這一刻，我卻是順從地應道：“好。”不是不擔心，隻是，既然無法阻止，我唯有與他一起麵對，無論生死……
我盯著他的胸口，心裏疼痛不已，“那日，我不是故意傷你的……”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緊扣，輕聲道：“我懂。”
之後，我們誰也沒有說話，隻靜靜偎依在一起，直到夜深，他才離開，如來時那樣，神不知鬼不覺。我站在窗邊，看著他的身影在夜色中隱去，多日來的煩憂似乎突然間一掃而空。不過，是宇文昊天本領高強，還是這皇宮守備太弱？他居然可以如此的來去自如……
晨光初現，打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天終於亮了。
辰時，我沐浴完，宮女們正服侍我梳妝，慕容離淵突然推門走了進來。依照習俗，舉行大典前，他不該來這裏，不過，以他那我行我素的個性，根本不會把那些繁文縟節放在眼裏，何況，他也不是真心要立後。
此時他已換了一身紅衣，有那麼一瞬間，我仿佛見到了那瘋子。他隨意掃了一眼殿裏，視線最後定格在我臉上，徑自問道：“你見到他了？”我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發一語。他無所謂地笑了笑，說：“你應該還不知道，今早煦天的使臣剛來晉見……”故意頓了頓，才繼續道：“煦月帝願以黃金萬兩，以及歸還朕的三座城池來交換你。”
我心一緊，萬兩黃金，那足以作為百萬大軍一年的軍晌，還有那三座城池，是年初慕容離淵為休戰而割讓的……
這是宇文昊天的意思？為了我，居然開出如此豐厚的條件？他可知道，這背後意味著什麼？
慕容離淵猶豫地說：“條件相當誘人，你說，朕換……還是不換？”我抿唇不語，心裏也不斷在問，值得嗎？慕容離淵若是接受了，那麼兩國又將會勢均力敵。很有可能，如今短暫的和平局麵將會被打破，戰事一起，百姓又會陷入水深火熱中。難道，救了無憂穀四十三條人命，就是為了令更多的人陷於不幸？
天下蒼生……那些關我什麼事？慕容離淵意在天下，就算不換，遲早還是會起戰事。我內心正掙紮不已，慕容離淵笑道：“看樣子，你不希望朕交換。”我深吸了口氣，望向他，說道：“我想見一見他。”他挑眉，明知故問：“哪個他？”我沉聲道：“宇文昊天。”
他想了想，故作為難地說：“吉時將至，等大典過後，朕再讓你們見麵吧。”旋即，不容我反對，他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可惡！他一開始就有了打算！根本不是來問我意見的！
一瞬間，心又亂成了一團，怎麼辦？宇文昊天若是知道他不肯交換，會不會硬闖皇宮？望著那滿目的紅色，我再也按捺不住，狠狠撥開梳妝台上的一切，精致的飾品劈裏啪啦散落一地，一眾宮女嬤嬤嚇得立刻跪在了地上，皆是滿臉惶恐，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