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啊，多好的缸子，您自個兒留著使吧！
當年您的水平啊，在咱們廠裏還真是數一數二，排第一那個譚師傅，人家裏頭有傳承，祖輩上就出過高手，在四九城都有名，您下不過他那就對啦，這個第二您當之無愧……”
一番話把聶書記給逗笑了，伸手一指門口，
“去去去，
你就別給我說寬心話了，往後這個全廠第二啊，咱們誰也不許提！”
告別了書記，許大茂手裏捧著大茶缸出了辦公室，眼看到了樓梯口了，步子卻慢了下來——老書記多好的人啊，一輩子兢兢業業，從不以權謀私，等熬到退休了，幾個子女卻在家待業，麵對家人的埋怨，老書記也隻能天天唉聲歎氣——
現在看來，改革開放之前退休的那一波人，到手的退休金其實並不高，因為那時還沒到市場經濟，隨著時代不斷的變革，收入和物價不斷上漲，貨幣也開始慢慢貶值，真正趕上時代紅利的是六零左右出生的那一波人，也就是現在跳廣場舞搶雞蛋搶座最歡實最不講理的那幫人，有這樣一種觀點——越早退休拿到的退休金越少，不論是什麼職務或者做了多大的貢獻。
當時的人們根本想象不到，在六十年代出生的那一批後輩，正趕上了漫長的運動會，也不能說他們故意不務正業，隻能說順應潮流，本該在教室裏捧著書本學習知識的年紀，卻天天忙著鬥這個批那個，一手緊握紅本本，一手拎著凳子腿桌子腿，瘋狂毆打老師……
可笑世事無常造化弄人，被時代耽誤的這批人，最後反倒成了大贏家，他們趕上了那個時代的紅利，隻要有一份正式工作，等到退休以後，每月至少會有幾千甚至上萬的退休金，咱就說上哪兒能說理去……
隻聽當當門響，聶書記見許大茂去而複返，不由得心生疑惑，
“你還有什麼事兒嘛，怎麼又折回來了？”
輕輕把門關上，許大茂稍一猶豫，便壓低了嗓門，
“書記，我琢磨了半天，
有件事還得跟您說一聲，哪兒來的消息您別問，反正我聽說未來的就業形勢很嚴重，要是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太多，社會就容易出問題……
咱們廠來年正好要擴招，眼看您就要退休了，家裏孩子又多，最好提前有個準備……”
就這？聶書記聽了不以為意，
“都是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當前上下一心，就業形勢一片大好，你可不要瞎說亂傳！
不過，為了趕英超美，咱們廠來年擴招這事確實正在秘密規劃，你小子千萬別給我往外傳啊？！要不然，我這辦公室的門檻都得被踩破了。
就算到了退休的那一天，我的覺悟也不能放下，至於幾個孩子嘛，還是到時候再說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相信郭嘉也不會放手不管的！”
許大茂徹底無語了，老書記幹工作確實沒得挑，就是對人情世故理解的太過淺薄，隻能把話挑明了，
“書記，這話也就是跟您，換了第二個人我都不能說！
反正這事兒我告訴您了，您自個兒定吧，就是打算接班，您家頂多能安排一個孩子接您的班，我那三個弟妹怎麼辦？
您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上對的起組織下對的起職工，問題是水至清則無魚，李副廠長逢人就稱兄道弟，四處拉關係拜碼頭，人家圖得是什麼，不就是預防有朝一日嘛！
信不信的隨您，我先回去了！”
聶書記靜坐了許久，連許大茂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雖然還是半信半疑，可許大茂說的鄭重其事，看樣子不像說謊，最近他又搭上了大領導的那條線，聽到一些內部消息也屬正常，要是別的倒無所謂，關鍵涉及到子女的將來，不重視不行啊，聶書記本就是晚婚，又肯供孩子讀書，吃虧就吃虧在這，當時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念到初中就不錯了，上高中的更是鳳毛麟角，他那四個孩子不是在初中生就是高中生，要是未來就業形勢當真嚴峻的話……
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是打聽落實一下為妙，聶書記拿起了電話，猶豫了小半天，才用力撥出了一串號碼，隨著電話的接通，一個甜美的女聲從話筒裏傳了出來
“喂，您好，請問要接哪裏？”
好久沒有打過這個號碼了，聶書記竟然有些緊張，
“給我接……嗯，
我是紅星軋鋼廠的書記，要跟你們部長說話，你跟他說，我姓聶，你一說他就知道了……”
辦公室裏的人看見許大茂回來了，不僅沒有垂頭喪氣，反而神采飛揚，手裏還捧著個大搪瓷茶缸，眾人不禁都鬆了一口氣。
那時雖然沒有什麼通訊工具，小道消息卻十分靈通，沒一會兒大夥就都知道了事件的原因，說是因為打了楊德財，人家的家人來廠裏討說法來了，眾人之所以擔心許大茂，多半還是為了那點豬肉，並非辦公室情誼有多麼深厚，許大茂若無其事，反而高舉著大茶缸顯擺了一圈，
“瞧見沒有，書記賞噠！
要我說啊，咱們廠聶書記那真是沒得說，不僅賞罰分明，最主要是護犢子……”
接著就把剛才的事大概說了一遍，當然了，主動認慫那段必須一筆略過，又模仿起了書記說話的語氣，
“許大茂打了楊德財，認錯是應該的，這個檢討嘛也很合理，就是這個全廠通報批評，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