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爆發 \/
王陽明說:“天地雖大,但有一念之差,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破除心中的貪念、邪惡、忌妒等,變得飽滿圓通,至善至誠,是內心真正的安寧之道。張幼儀一路走來,陌生的城市,背井離鄉,舉目無親,一切似乎都是擺脫不了的命運,命運對她總是這樣盲目而任性,丈夫決絕轉身毅然啟程的背後,是命運安排給她的另一場人生際遇。想來,生活對她似乎總是有種種不平和磨難,然而,每次她都心有陽光,擺渡苦難,一派雲淡風輕。
讓徐誌摩第一次開口提出離婚,也讓張幼儀有生以來第一次提高嗓門的是一個來訪的女人,“小腳與西服不搭”成了他們離婚的導火索。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1921年9月,在英國愛丁堡大學讀書的留學生,也是一個穿西服的小腳女人袁昌英,她的來訪打破了這個家庭最後的沉默。有天早上,徐誌摩對張幼儀宣布:“今天晚上家裏要來個客人,她是從愛丁堡大學來的一個朋友,我要帶她到康橋逛逛,然後帶她回來吃晚飯。”在那之前他們家裏從沒來過客人,因為徐誌摩從來不打算把張幼儀推薦給他的朋友,也從來沒有打算把他的朋友推薦給張幼儀,所以那天張幼儀很驚訝,可是她隻對徐誌摩點了點頭,問他想要什麼時間開飯。徐誌摩說:“早一點。”張幼儀就告訴他5點吃飯。他說:“好。”然後,他又匆匆忙忙理發去了。
後來張幼儀回憶說,她那一整天都在打掃、買菜、準備晚飯。她以為她要和徐誌摩準備娶來當二太太的女朋友見麵了。打從她到西方的第一刻起,還有看到徐誌摩和他朋友在公共汽車裏聊天的樣子,她就知道他藏了個秘密。後來住在沙士頓的時候,看到他每天一吃完早飯就趕著出門理發,女人的敏感就告訴張幼儀,丈夫這麼早離家,一定與他的女朋友有關係。
幾年以後,她才從郭虞裳那兒得知,徐誌摩之所以每天早上趕忙出去,的確是因為要和住在倫敦的女朋友聯絡。他們用理發店對街的雜貨鋪當他們的地址,那時倫敦和沙士頓之間的郵件送得很快,所以徐誌摩和他女朋友至少每天都可以魚雁往返。他們信裏寫的是英文,目的就是預防張幼儀碰巧發現那些信件,不過張幼儀從沒發現過。
當時陌生女子來家做客的時候,張幼儀並不知道徐誌摩在劍橋談了女朋友林徽因的事,她知道丈夫愛的女人叫林徽因是兩年後他們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時,徐誌摩感激涕零地說:“謝謝你。林徽因已經回國了。”這個時候,張幼儀隻曉得徐誌摩要帶個年輕女子回家吃晚飯。那時候張幼儀隻是猜測徐誌摩有女朋友的事兒,並且她也在琢磨,他到底會不會跟她坦白。她還想,他大可以幹脆一點,向她宣布她是誰,然後叫她接受她,這是古老中國的傳統。就算她給他生了兒子,他也是有資格擁有別的女人的,不管是和她們玩玩了事,還是娶來做小老婆都行。
徐誌摩要兩個女人碰麵這件事情,給了張幼儀這樣的暗示:她不光是他的女朋友,而且很有可能變成他第二個太太,他們三人會在這異國他鄉同住一個屋簷下。因為張幼儀知道梁啟超的小太太就是他在日本求學的時候嫁進他家的,徐誌摩也一定會如法炮製。那時候張幼儀就這麼理所當然地斷定。那一整天都麵臨著徐誌摩女朋友的威脅,張幼儀胡思亂想著:“她正在英國一所大學讀書,所以應該比自己有學問多了。”她還料想她一定會講流利的英文,也可能和徐誌摩一樣雅好文學。“那她家人是誰?是哪個地方人?他們認識誰?她兄弟又是何許人?”女人對情敵的本能反應,讓張幼儀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有一會兒,她想到徐誌摩的女朋友說不定是個洋女人。他認識不少洋妞,說不定迷上了她們豪放的舉止,大笑時把頭往後一甩的姿態,還有穿著露出腳踝的裙子的模樣。可是她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那不可能,因為沒有外國女人會同意以二太太的身份嫁進一個家庭的。
張幼儀從早到晚不得不一再向自己保證:“我在徐家的地位是不會改變的。我替他生了兒子,又服侍過他父母,我永遠都是原配夫人。”於是她發誓,她要以莊重高貴的姿態超脫徐誌摩強迫她接受的這項侮辱,對這女人的態度要堅定隨和,不要表現出忌妒或生氣。後來,她跟張邦梅講這段故事的時候,居然想不起這個女人的名字。她唯一真正記得的一件事,是她的外表。因為那天那個女人非常努力地想表現得洋裏洋氣,她頭發剪得短短的,擦著暗紅色的口紅,穿著一套毛料海軍裙裝。可是張幼儀順著她那穿著長襪的兩條腿往下看,在瞧見她雙腳的時候,她驚訝得透不過氣來,那是雙擠在兩隻中國繡花鞋裏的小腳。這新式女子裹了腳!這讓張幼儀差點放聲大笑。
加上郭虞裳,他們四個坐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袁昌英說她父親在外交部任職,她也是在上海市郊長大的,而且提到張幼儀認識和不認識的幾家人。當時張幼儀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如果她家裏這麼新潮,肯讓她單身到海外求學,為什麼還把她的腳纏了。徐誌摩把張幼儀給弄糊塗了:“這難道就是他兩年前到倫敦以後一直約會的女人嗎?為什麼是這樣一個不如自己的女人?他老是喊自己鄉下土包子,如今他帶回來這麼個女人,光看她那雙腳,就顯得比自己落伍了。可是,她受過極好的教育,假如徐誌摩打算接受這種女人的話,他為什麼不鼓勵自己上學?為什麼不讓自己學英文?為什麼不幫忙讓自己變得和普通大腳女人一樣新潮?為什麼徐誌摩想和這女人在一起的程度,超過想和自己在一起的程度?她並沒有雙小腳,年輕的時候也讀過書,可是她學的東西可以和這個女人一樣多啊!”張幼儀恨徐誌摩想在家裏多添一個她。他沒有小心看緊荷包,現在家裏又多了張嘴要喂。張幼儀腦海裏突然掠過一個念頭:徐誌摩要自己去打胎,是不是想把這個女人帶進家裏?想到這兒張幼儀都要哭了。吃過晚飯以後,徐誌摩把袁昌英送到火車站,郭虞裳回房休息。張幼儀在那個晚上被搞得心煩意亂,她慢吞吞地洗著碗盤。徐誌摩回到家的時候,她還在廚房洗碗。他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張幼儀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因為徐誌摩這個行為太反常了。一般情況下,這會兒他應該去看書,或者跟郭虞裳聊天。“他這是怎麼了?”張幼儀心裏直犯嘀咕。她對他氣憤、失望,差點說不出話來。她洗好碗盤以後,徐誌摩跟著她走到客廳,問她對袁昌英有什麼意見。雖然她已經發誓要采取莊重隨和的態度,可是因為腦子裏有太多念頭在打轉了,就衝口說出心裏出現的第一個想法:“呃,她看起來很好,雖然小腳和西服不搭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