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言 \/
徐誌摩在倫敦愛上林徽因的時候,曾經糾結地寫下了一行信徒一樣的詩:“當生命向我索取代價,我願償付以我的生命。當愛向我索取代價,我願償付以我的愛。我不求自身的完美,但求零星的純粹,在道德和真理之間誰能夠丈量?除了愛,我的信仰已然建立,再也不能夠取代。”
1920年冬,張幼儀前往倫敦,他們夫妻團聚。徐誌摩帶著張幼儀匆匆地在“旅遊明珠”法國兜了一圈,最後坐飛機到英國倫敦去了。徐誌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橋》裏寫道:“初起我在離康橋六英裏的鄉下叫沙士頓的地方租了幾間小屋住下,同居的有我從前的夫人張幼儀女士與郭虞裳君。”張幼儀到沙士頓的時候,每天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做飯、洗衣、拖地板,把小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徐誌摩對這些家務事情,從來不聞不問,不管張幼儀燒的菜是可口還是難吃,他都一言不發。他想什麼時候出去,就什麼時候出去;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他本來是這個家的主人,反倒像是位旅客,好像張幼儀不在家似的,因為他的心思那時完全不在這個家裏。
徐誌摩在家是這模樣,在外完全是個浪漫熱情的詩人。康河他掉進去了,上不了岸,他在裏麵掙紮,幾乎要窒息:“草上的露珠,顆顆是透明的水晶球。新歸來的燕爾,在舊巢裏呢喃不休。”他廣泛結交名人,在校園裏流連忘返,寫下了一篇又一篇的美文。
晚年張幼儀回憶說:“我來英國的目的本來是要夫唱婦隨,學些西方學問的,沒想到做的盡是些清掃房子、洗衣服、買吃的和煮東西這些事……好像家裏的傭人一樣。”顯然,直到他們離異,丈夫都不知道她的這種需求。徐誌摩與林徽因談詩論道,後來與陸小曼情書往來,對張幼儀自始至終就像刺蝟一樣豎起全身的刺。
他們搬到一個叫作沙士頓的小鎮,那地方離劍橋大學大概有6英裏遠,徐誌摩就要在這所大學的皇家學院當文科特別選科生。狄更生已經幫徐誌摩打點好學校裏的一切,徐誌摩就替他料理一些事情。張幼儀夫婦租了間有兩個臥室和一個客廳的小屋,從客廳的大玻璃窗可以俯視一條都是灰沙的小路。後來,徐誌摩請了個女老師來家裏教張幼儀英文,她從開始就想學了,後來英文課半途而廢,因為那個女老師埋怨自己要走的路太遠,當時張幼儀的字母已經學了一半,會說“早安”和一點點會話。她事後才納悶,為什麼沒有堅持要英文教師或是徐誌摩讓她繼續上課。那時候,張幼儀有太多事要忙了:要買東西、打掃內外、料理三餐。
那時張幼儀曾經幻想他們夫妻到西方以後,丈夫對她的態度會有所轉變。在中國,夫妻之間應該保持距離,尤其是在公婆麵前,以表示尊重。可是在西方,就他們兩人在一起,他們本來可以為所欲為,隻是那時候隻有徐誌摩做到了,他愛來就來、愛去就去。
不過徐誌摩總是回家吃午飯和晚飯,後來張幼儀在侄孫女張邦梅的訪談回憶中說:“也許是因為我們太窮了吧!如果飯菜好吃,他一句話都不講;要是飯菜不好,他也不發表意見。今天你們年輕人知道怎麼樣討論事情,像你大概就會嚐試和你先生商量大小事情,可是當年我沒辦法把任何想法告訴徐誌摩;我找不到任何語言或辭藻說出,我知道自己雖是舊式女子,但是若有可能,我願意改變。我畢竟人在西方,我可以讀書求學,想辦法變成飽學之士,可是我沒法子讓徐誌摩了解我是誰,他根本不和我說話。”
徐誌摩騎著自行車往返於沙士頓火車站和康橋之間,有時候乘著公共汽車去校園。就算不去康橋,他每天早上也會衝出去理發,張幼儀完全不能理解他這個習慣,她覺得他大可以簡簡單單在家修剪頭發,把那筆錢省下來,因為他們好像老在等著老爺寄支票來。可是,徐誌摩還是我行我素,做了好多張幼儀無法置喙的事情。如果說愛就是無怨無悔地付出的話,徐誌摩的世界裏也許從來都沒有規劃過有張幼儀的天地,他才那麼理所當然地去花錢消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