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一隻修行千年的狐狸,即將得道成仙。
可我喜歡上了不辭山上的和尚,他法號叫作木先。
趁著夜半,我溜進了他的寮房。
小和尚呼吸平穩,他廖若寒星的眼眸此刻正耷垂著,露出又彎又長的睫毛,甚是賞心悅目。
我順著棉被躲進了小和尚的懷裏,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安穩又寧神。
可忽然,小和尚睜了眼,他睡眼惺忪,看清懷裏的我後,直直將我推下了床。
我被摔得一陣骨架生疼,委屈地怒視著他。
“你你你…”小和尚臉紅到了脖子根,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終,他睜紅了雙眼,抱緊棉被,一副被人糟蹋了的模樣,他說:“你怎能如此孟浪!”
我甩了甩裙擺,又重新湊到他麵前,輕聲道:“怎麼,你以前日日夜夜都抱著我入眠,現在就不行了?”
小和尚又驚又怒:“胡扯,我什麼時候抱著你睡過覺,我身為佛家弟子,早就四大皆空,怎可,怎可…”
我笑的有些得意,在他耳邊輕輕吹氣:“四大皆空?”
“那你方才又為何見我臉紅?”
“莫不是,你對我——誒誒誒…”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小和尚推出了寮房。
我望著麵前緊閉的房門,喟然長歎:終是被我的美貌給迷了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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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小和尚像往常一樣坐在窗牖前參禪,我才一過去,就差點被窗戶砸上了鼻頭。
我不爽地敲了敲窗欞,小和尚還含著怒意:“你莫再來了,我不會再見你的。”
我充耳不聞,隻問他:“我今日從山下沽了些好酒,你確定不嚐嚐?”
“我們出家人,不飲酒。”
我嗤笑他:“傻和尚。”
便掀了酒封,隔著窗台,對著小和尚院中的竹林,獨自斟酌。
清風拂塵,酒香濃鬱,順著窗欞的縫隙,漏入了寮房。
半晌,小和尚麵露難色,他張口結舌:“山、山腳下的小娘子,都不曾飲酒。”
我笑的暢意,“可我是山上的娘子,山上的娘子都喜歡飲酒。”
“胡說,山上哪來的娘子!”他一張俊臉皺成一團,意識到失言後,又赧然低訥:“你莫再往我身上尋樂…”
“木先——”忽然,一個沙啞微弱的聲音從竹林另一頭傳來。
是不辭山上的老和尚。
小和尚呆板,老和尚難纏,我望著這一對附影附聲的師徒,選擇了收拾好酒瓶,打包逸遁。
幾天後,我躺在山澗中的岩石上小憩,忽然感到一陣胸口鈍痛。
我尋到小和尚時,他正躺在山腳下,麵如土灰,血色盡失。
他抱著一條手臂,還在不斷的往外汨血。
我心中一時焦急萬分,聲音微顫:“小和尚,你怎麼樣了?”
“小心!”
頃刻間,我身後出現了一個彪形大漢,他正揮著刀,從上往下朝我劈來——
我一腳淩空,霎時間將他踢出十米外。
我一手運著殺意,渾身戾氣地一步步朝那人走去,“就是你,傷了他?”我神情陰騭,聲音低沉的可怕。
此刻小和尚孱弱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不可、殺生…”
手中靈火湮滅,我一臉心疼地看著小和尚,終是不忍令他傷心。
那彪形大漢連滾帶爬的走了,我抱起小和尚,他麵色烏青,片刻已然神誌不清。
我心下一沉,抱著他哭:“小和尚,你怎麼了?”
“你別嚇我小和尚,我是般若啊…”
“小和尚小和尚,你醒醒!”
“小和尚,你千萬別死啊…”
他抬起一隻手,聲音熹微:“我…”
“你什麼?你說話,你別嚇我!”
他慢吞吞的開口,語調艱難,“我覺得…或許,我還能搶救一下…”
“……”
我抱著小和尚回到了金光寺,老和尚看到我的那一瞬間,目光一沉。
他剛從我手中接過受傷的小和尚,便一掌將我劈飛了出去。
我一時不察,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老血。
他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朝我怒斥道:“妖精,是你害我徒兒!”
我躺在地上,看著他抱著小和尚前往後山療傷,心想小和尚的命應是保住了,便拖著傷體灰溜溜的下了山。
又是一個夜半,我提著一瓶酒,喝得酩酊大醉。
我坐在小和尚素日裏參禪的窗台上,望著那抹千百年不變的月光。林中雁過留聲,驚起一陣清脆的竹蕭,像是吳儂低語。
突然——
“是你嗎?般若。”
抬眼望去,醉眼朦朧間,我仿佛看見了黃沙白土中,一身白色裟衣的小和尚雙手合十,似一座神佛,莊嚴肅穆,矗立在天地間。
“小和尚?”
我眯著眼不敢確認身前之人,心口處空蕩蕩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直至目光回籠——
此刻的小和尚,穿著一身赤黃色衲衣,月光打在他好看的眉眼上,眉眼如畫。
我忽然笑了,問他:“小和尚你還不睡,可是在等我?”
他朝著我手中的酒瓶擰了擰眉,麵色不虞道:“你身上的傷還未好,怎麼又飲酒?”
“你擔心我呀。”
他深吸一口氣,側著身子矢口否認:“你救了我,我又不是那恩將仇報之人。”
我跳下窗台,站到他跟前,滿身酒氣,“既是救命之恩,那你要怎樣謝我?”
小和尚霍然間一臉茫然,像是在認真思考。
“不若——以身相許如何?”
他呼吸一滯,霎時間麵紅耳赤、手足無措。
我卻看著他,笑的一臉玩味。
他意識到我的捉弄,隻別過臉去,梗著脖子趕客:“我要睡了,你改日再來吧!”
我眨了眨眼,酒勁卻也來的突然,驀然間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你——”
我抓著小和尚胸前的衲衣,天地翻轉之間將他壓上了床頭。
“小和尚…”我雙眼迷離,躺在他身上,不知不覺中吐出了一口魅靈——
魅靈順著呼吸送入了小和尚嘴中。
頃刻間,小和尚喉結滾動,麵色一片潮紅。
他轉而起身,將我壓在身下,一臉欲色。
須臾百夢,空氣漂浮在上空,我身處一葉扁舟,隨浪沉浮。
月落星沉,我從海浪中醒來,拾起滿室旖旎。
小和尚睡的安詳,他半敞著衣襟,夜色描募出他好看的側臉。
我坐在窗台旁的蒲團上,仰頭眺望星漢,時光好像就在這個似夢似幻的夜裏,追溯到了兩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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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是清狸穀修為最高的狐狸。
我曾在扶桑樹下修仙問道,幾百年來,遺世獨立。
直至鳳臨千年,我以一氣怒指逍遙,強問天道。最終被九道天雷劈的幾近神魂俱滅。
那是一個狂風陣起,雷霆大作的雨夜。沉光破廟,我托以殘身巧遇木先。
雙目失明的小和尚,生的一副玉質金相。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破廟中,袈裟盡濕,淡然自若。
我抵著最後一絲氣運,蠱他獻出陽元,穩我形神。
小和尚眉目清明,他雙手合十,抿唇自語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一邊吸他陽元運法,一邊笑他癡傻。
最終小和尚形容枯槁,於破廟中圓寂。
百年後,我前往離域盜取養元仙草——天山雪蓮,被城中督主所傷,露出原形,昏死在林中。
睜眼時,小和尚正往我嘴裏遞水。
他這一世,眼若寒星,裏麵似有秋波萬裏。
我別開湯匙,狼心狗肺的朝他的手咬了一口,便拖著剛好的狐身逃竄而去。
然而剛出走不久,我就被林中獵人布下的鼠夾傷了腿腳,疼得咬牙切齒。
道盡塗窮之際,我又拖著傷腿,原路返回,尋到了小和尚的落腳之地。
我通身雪白,身上卻有幾處剛包紮好的傷口,再加上拖著鼠夾的傷腿,整隻狐身就顯得及其可憐。
小和尚再見我時,耳目一怔,瞥見我受傷的後腳,又一時眉眼舒展起來。
我垂頭喪腦,一副羞愧難當的模樣。
他抱起我,全然不計較我方才咬他之事,替我取出鼠夾、重新包紮,細致入微。
他眉目溫柔,一雙大手捂上我的腦袋,他說,“小狐狸,你生得這樣好看,我叫你般若如何?”
為了養精蓄銳,我以狐狸身,留在了小和尚身邊。
小和尚法號木先,他撿到我時,正是下山雲遊到離域。
我還在清狸穀時,就聽扶桑說過:生逢亂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關門避禍。
我不明白,離域荒蠻險惡,遍地紛爭四起,平民更是易子而食。小和尚卻偏要往亂世裏闖。
他說法度眾生,便可消除世間罪孽。
然而,我們剛一進城,城中卻四處有官兵拿著我的畫像巡城。
一個留著兩片胡須吹毛瞪眼的軍官攔住了他,指著畫像問:“和尚,你可見過這個狐妖?”
畫像上正是我化身成人的模樣,畫中女子纖細輕佻,目盼生輝,隻是身後揚出了幾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按理說小和尚並未見過我化身成人的模樣,此刻他卻心虛的按了按背在身後的母衣。
和尚不會撒謊,那軍官一見他這模樣便察覺出什麼來了,凶狠狠的問道:“你身後背的是什麼東西?”
誰知小和尚一聽,撒腿就往城外跑。
他跑的極快,等城中官兵們反應過來騎著馬去追的時候,他已經帶著我藏到了山崖底下。
我被勒得喘不過氣,小和尚把我放下來的時候,我比他跑了十裏還累。
我瞪著藍綠色的狐狸眼,氣呼呼的怒視著他。
呸!偏我還以為他是個多正經的和尚。
剛剛提腿就跑的架勢簡直讓我瞠目結舌!
小和尚伸手就要來抱我,我躲了躲,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被他薅了過去。
他一手順著我的狐狸毛,一邊言笑宴宴:“本來還想去城中救苦救難,渡化有緣人,這般看來,我們是進不了城了。也罷,萬般皆是緣法。”
很不巧的是,我們又剛一上山,小和尚憑著他的緣法,遇到了那波官兵。
為首的那個軍官拿槍指著我,朝他喊道:“交出狐妖,饒你不死!”
小和尚語氣悠悠,矢口否認道:“這位施主,它不是狐妖,它就是我在林中撿到的一隻小狐狸。”
他這樣說著,手裏卻悄悄將我藏到了身後。
為首的軍官冷笑一聲,便叫眾人齊齊將他拿下。
我怒視著前方來人,正準備化身禦敵,小和尚忽然單手立掌,閉著眼嘴裏振振有詞。
倏爾,他胸前的玉石亮了亮,煥發出一陣金色的光芒。
他就這樣站在山崖上,身遭是金色的光圈,風流雲散,至聖至明,似一座神佛矗立。
官兵們驟然齊齊往後倒去,望著眼前的景象,再不敢上前。
03
擊退官兵後,小和尚帶著我流竄到了城外蠻荒的村落。
一個叫木石村的莊子上人跡罕至,破敗不堪,到處都散發出陣陣惡臭。
我別開臉,將腦袋藏進小和尚懷裏,聞著他身上安寧的檀香。
忽然,一陣瓶身倒地的聲音響起,他朝聲音那頭看去,爛菜破簍裏蹲著一個渾身惡臭的小男孩,他空蕩蕩地髒衣服下麵是一副骨瘦如柴的軀殼,麵容憔悴,眼窩凹陷,生得些許可怕。
小和尚慈悲,從懷中掏出一塊餡餅,朝他遞了過去。
小男孩看見餅目光瞬間似虎狼,一把奪過就朝嘴裏塞。
狼吞虎咽地塞到一半,他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嘴巴嗚嗚的朝莊子裏奔去。
沒過多久,一大堆瘦骨嶙峋的村民吊著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小和尚。
小和尚有些後怕,他僵硬的扯出一個笑,跟村民們商量:“我還有些值錢的物件,去鎮上換了銀錢,再回來給你們買吃的。”
說完,他便轉身欲離開這裏。
村民們眼神定定,一步不離地緊跟著他,如一群喪屍餓殍。
他隻好回過頭來跟村民們解釋:“你們放心,出家人不打誑語,我說會帶著吃的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
眾人皆一語不發,隻用著一雙雙凹陷的眼窩對著他。
小和尚歎了口氣,捋了捋懷中我的毛發,再目光深沉地對著我說:“我把我最深愛的小狐狸留在你們這裏,我若是不回來,你們就......唉!”
他裝的一臉神色憂容,心痛難解,村民們一時被他唬住。
要不是他走時腳步快得快趕上跑這個字,我還真信了他的邪!
小和尚走後,村民們齊齊圍住了我,我捂著鼻子,一邊心裏念叨著:不可殺生不可殺生......
一邊想著到時候把小和尚爆炒還是清蒸!
令我沒想到的是,一個時辰後,小和尚拖著一板車的糧食,回到了這裏。
村民們黑黢黢的瞳孔泛發著熒光,如餓狼撲食般朝小和尚湧去。
他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就朝屋簷下的我走來。
我又是一臉怒容,準備等他伸手來抱的時候,亮著爪子朝他撲過去。
他卻雙手一伸,還不等我反應,我脖子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銀質的項圈,項圈中間還有一隻蕩在空氣中的銀鈴。
尼瑪,你把我當狗呢!
我瞬間張牙舞爪,被小和尚一手提著脖頸,身體騰空,空氣中蕩起一陣陣清脆的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