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頭頭頭兒……”支吾聲中夾著顫音,仲澤春完全嚇傻了眼。
水叮叮則暗自竊喜的發現男子忙著接招,落在自己腕上的手勁稍鬆,她見機不可失,立刻開溜。
江慎冷冷望了他一眼。“小賊若跑了,我唯你是問。”
“嗚……頭兒……”仲澤春可憐兮兮的低噎了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小賊那般瘦小,頭兒的身形那麼挺拔,乍看之下,還真有那麼一丁點淩強欺弱的錯覺。
江慎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待他辯解,頎長身形躍起,幾個起落,轉瞬已離他有數丈遠。
仲澤春猛地回過神,深怕回衙門後,他這一個小小的疏失會被冷麵神捕修理得淒慘。
於是仲澤春連忙提氣,中氣十足地跟著喊道:“小賊別跑——”
登時,整條十字大街的攤販無不喜孜孜的引領觀望著。
嗬!出了個認真負責的好官差,可是平波縣之福呐!
幸運擺脫了冷麵官差的追捕,水叮叮俐落地鑽進一條狹巷,蹲下身便數起錢袋中的銀兩。
“嗬!想不到今兒個老天爺寵我哩!”
雖然窮酸官差身上沒帶多少銀兩,但至少可撐過一頓飽。
將錢袋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水叮叮脫掉身上過大的深色儒袍及頭上的襆頭,以木釵簡單綰起披散的長發,開開心心的走出巷子。
“大娘,我要三個相思餡餅、兩碗杏仁白粥。”
如願以償地走到仍冒著熱氣的攤子,她的五髒廟已經管不住地咕嚕咕嚕大叫。
“好、好,姑娘稍候呀!”賣吃食的攤販邊瞧著姑娘如梨花初綻的笑顏,不自覺跟著揚笑招呼。
這新官上任,帶動了整個平波縣的運勢,瞧眼前這粗衣素釵的姑娘生得如此靈秀,說不準日後能被選入宮當妃嬪哩!
似已習慣了眾人打量的眸光,水叮叮付了銀兩後,心滿意足地捧著熱騰騰的食物,連忙往十字大街盡頭走去。
大街盡頭,坐落著一棟年久失修的破屋。屋外雜草叢生,偌大的破屋僅一室算完整,可惜的是,前些日子半掛的門扇脫落,現下僅能擱放在紅瓦牆上,勉強遮風避雨。
水叮叮才進院落,一聽到屋內傳來吃力的咳嗽聲,連忙奔進屋裏。
“叮叮、叮叮……”躺在稻草堆的古老爹揚了揚唇,虛弱的頻頻喚道。
水叮叮趨前扶起古老爹,探了探他額上的溫度才道:“幸好、幸好,你再這樣燒下去,我可就要去搶官銀了。”
“傻姑娘,老爹老了,兩腿一伸就這麼走了也無妨,犯不著為老爹做傻事。”半倚在冰冷的牆上,古老爹歎了口氣。
多年前,他寒窗苦讀終於在而立之年高中,原以為自此仕途光明,沒想到卻在一次官場鬥爭中被鬥下台,淪為犧牲者而丟了烏紗帽。之後家產傾盡,又被打斷一條腿的他,就此步入孤苦、潦倒的生活,嚐盡人間冷暖,最後一蹶不振。
原以為他將渾渾噩噩終了一生,卻沒想到在八年多前撿到水叮叮開始,他的生活又多了重心與歡樂。
他教她讀書識字,卻沒能力給予她優渥、舒適的環境,隻能讓她跟著自己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
在他壽終將寢之時,水叮叮是他唯一的掛念。
“呸、呸!你才說傻話哩!”古老爹憂愁的神情讓她的心揪了下,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隻能沒大沒小的啐了他一聲。
“叮叮,是老爹對不住你……”
水叮叮受不了地大叫:“天!我的好老爹,你今兒個是怎麼了?這麼囉嗦?我可是買了碗熱粥和蒸餅回來,涼了我又得升火熱粥,你存心折騰我嗎?”
古老爹微微笑。“好、好,老爹不碎嘴。”
“就是嘛,少折騰我吧!我肚子餓得直敲鼓呢!”將油紙包好的相思餡餅放進古老爹手裏,她輕擰眉又道:“我先喂你喝杏仁白粥,潤潤口。”
“好。”眼角泛著淚光,古老爹張口喝下白粥,露出滿足的笑。“叮叮,這杏仁白粥實在又香又甜。”
瞧著他臉上滿足的神情,水叮叮感到鼻頭發酸。“那當然了,這可是特地買來給你吃的。”
她知道古老爹不是她的親爹,她不記得自己是誰,更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有家。
隻知道這些年她雖然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即使有一頓、沒一頓的,但古老爹卻不離不棄,一直把她帶在身邊。
就算瘸著一條腿,打打零工雜役,古老爹卻極盡所能的不讓她餓著、凍著。
這些年來,古老爹年事漸高,熬不了幾頓餓,身體每下愈況。
當時她才十四、五歲,為了生活,隻得想辦法攢錢。
誰知道商家見她清雅可人,聘了她,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一氣之下,便長年做男子裝扮,不讓人有覬覦她的機會。
原以為做了男子裝扮,她應該能多些機會找差事,但老板又嫌她太過文弱,怕是個賠錢工而不肯聘她。
在處處碰壁卻不得不求生存的情況下,她隻能同人乞討、扮男裝當扒賊……
突地,一連串劇咳拉回她的思緒,水叮叮回過神來,輕拍古老爹的背,責怪的開口道:“杏仁白粥好吃也別急呀!你喜歡,頂多把我的份讓給你就是了。”
古老爹這次咳得嚴重,仿佛連五髒六腑都要嗆出來似的,讓水叮叮嚇得臉色發白。
古老爺拚命平撫著紊亂的喘息,一手撫胸,勉強睜開混濁的灰眼,良久才喑啞的道:“叮叮……老爹有你伴著,死而無憾呐!”
她紅著眼,習慣了壓抑。
好半晌她才開口道:“如果你敢丟下我,我會恨死你!”
“傻姑娘,生死有命……”
緊握著古老爹枯瘦的手,水叮叮表麵堅強,心底卻也敵不過孤苦伶仃的不安。
她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