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他對著落日的餘紅說:“這就是天絕?”(1 / 2)

在天津富麗堂皇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宅邸裏,連日籠罩著陰鬱緊張的氣氛。仆人們在走動時都輕手輕腳,謹小慎微,仿佛生怕驚動了什麼似的。

李鴻章坐在書房中,一言不發,雙眼茫然地盯著窗外。他臉上蒼老的皺紋疲倦地堆在他的額頭、眼角和下垂鬆弛的麵頰上,灰白色的胡須從下巴處發怒式似的凸出來,一副吹毛求疵的模樣。

這位北洋大臣這幾天脾氣太盛,動輒發怒,仆人端茶送水,稍不如意,他就摔杯子,拍桌子,大罵下人無能。

甚至連袁世凱這樣的門生也要遭到嗬責。

昨晚,袁世凱來見他,對他說:“中堂大人,門生覺得這次丁都督率艦與日本對峙,隻能破釜沉舟,或可取得一勝。”

“是嗎?”李鴻章眯縫眼睛,盯得袁渾身不自在。“你說說看。”

袁世凱沉吟一下,說:“門生認為,兩軍對壘,勇者勝。這是打仗中不變的法寶。”

“住,住。”李鴻章擺擺手,“不變的法寶。袁世凱,我問你,弓箭長矛敵得過鋼炮快槍嗎?北洋海軍的狀況,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明白嗎?訓練渙散、彈藥缺乏,還不能掃了老佛爺生日的興趣,這戰如何打!現在已經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了。北洋海軍反正不是你的,拿去送死也礙不著你什麼事。好你個袁世凱!”

袁世凱麵紅口吃,被李鴻章訓得說不出話來。

下午4時,李鴻章還在那兒枯坐。

太陽在花園的湖泊裏折射出千萬道金光,書房門口和紅漆回廊下的幾大盆遒勁古拙的蒼鬆愈發顯得沉鬱剛樸。

其中一盆,放在李鴻章每日散步的回廊中央,樹高約4尺許,根部木質龜裂,筋骨畢露,就像一條飽經風霜的手臂。在頂部開放出如墨的一點綠意。

這是曾國藩送給李鴻章的。當時,曾國藩曾戲言:“少荃,此樹名曰‘老而彌堅’。”

李鴻章煩躁地站起來,自言自語:“老而彌堅。恐怕我是‘老而彌柔’了。”

他在屋內邊踱著步,邊想道:我從青年即投筆從戎,跟隨滌丈,後又練出自己的淮軍。殺長毛、滅撚妖,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無一不是靠著軍隊和打仗得來的。難道這一次竟是要陰溝裏翻船嗎?也許是老天有心,報應不爽啊!我已為這個國家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辦洋務,我搞了多少個中國第一!第一批留美學生,第一個兵工廠,第一個煉鋼廠,第一個礦務局,第一條鐵路,第一個電報局,第一個織布廠,第一個輪船招商公司,第一個……而這裏最好的第一個,卻是我心愛的北洋海軍。而所有這些,改變了中國的什麼呢?

為什麼日本短短30年可以名排列強,而我們奮鬥了一生,卻仍舊是失敗和創痛呢?這個古老的帝國日薄西山了,它是一個蒼老的國家,連它的嬰孩都是蒼老的。

李鴻章歎口氣,走出室外,在那盆“老而彌堅”鬆樹旁停下,他蒼白的臉在陽光的反射下有一層淡淡的青綠色。

此時,從前廳突然傳出一陣雜遝的腳步聲,李鴻章忙挺起腰杆,把平時威嚴的麵容拿了出來,背著手對著來人。

來人是袁世凱、李經方、薛福成、伍廷芳,他們個個麵色發紅,呼吸急促。

李鴻章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

四個人你盯我,我盯你,還是袁世凱膽子大,他對李鴻章說:“中堂大人,北洋艦隊在黃海遭日本聯合艦隊襲擊,雙方激戰,北洋艦隊沉船6艘,死亡官兵數百人。鎮遠、定遠等艦受傷,已回旅順。日方損失不明。這是丁提督的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