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我原以為如此,直到那天,那個時候。

婚禮那天,Sean死在我的懷裏,同一時刻,我從新娘變成了寡婦。

我們已在神前許下誓約,隻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開。

「Don''tbesadmylove.」

臨死前他念著這句話,不斷地,反複地,對我訴說。

愛莫傷心,愛莫傷心……懂了愛之後,誰能夠不傷心?

***

三年後——仍是原來那片薊草原,原來的紫色美景。

我三歲的兒子雷尚恩在花園裏跑來跑去,沒一刻得閑,他脖子上的銀項練一上一下跳動著。

他的眼珠一灰一黑,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

我嫌聖克雷三字太累贅,改成一個雷字,所以兒子叫雷尚恩,英文名字還是跟他爹一樣叫Sean。聖克雷城堡也簡稱為雷堡,尚恩是惟一繼承人。

老管家伯恩斯非常疼尚恩,說他的灰眸和他死去的少主人一模一樣,是聖克雷家族光榮的標誌。其實不過是隔代遺傳,老管家心知肚明尚恩不是他少主人的孩子,灰眸來自我身上雷家的血脈,隻是不加以點破罷了。

尚恩非常調皮,也非常聰明,有子如此,我怎不得意。

光看他黑眼的那半邊臉,就跟他親生的爹一模一樣,如果看灰眸那邊就很像死去的Sean,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

三年過去了,恩承和又儒應該過得很好吧!我隻能消極這樣想,沒勇氣再回台灣去,怕自己一時的軟弱會毀了三個人的幸福。

想他的心一日甚似一日,尚恩愈長愈像他,我無法克製自己不去想他。

這些年過去,有些事我想通了,有些事還是想不通。

那樣的不辭而別,不知他找不到我會怎麼樣,會難過嗎?會生氣嗎?還是就此把我遺忘?

他有又儒陪在他身邊,不至於孤孤單單一個人,而我有尚恩,我很滿足。

有時在夜裏睡到一半我會在夢中哭醒,隻能抱著尚恩悄然哭泣。

當年Sean傷我的,絕不如恩承那樣多,前者讓我不肯相信自己會受人喜愛,後者則讓我這輩子無法再愛上他人。

身為雷家的女主人,追求我的人足可填滿城堡的護城河,不過多半是為了錢。我謹守著雷家的產業,盡量深居簡出,為了我的小尚恩。

他一出生就受眾矚目,我辛苦地教育他,不讓他被寵壞,但他有時實在聰明過頭了,常想些點子折磨旁人,連疼他的老伯恩斯都常常受害。

我發現,尚恩在想壞主意時候,灰眸都會變成灰藍色,屢試不爽,因此我是小尚恩的克星,他惟一整不到的人。

他當然也有可愛的時候,想睡覺時,他會乖得像隻小貓咪般躺在我懷中,揉著眼兒進入夢鄉。

這時,尚恩摘了一朵小花,搖搖晃晃走到我麵前,獻寶似地呈給我,我笑著接了,順勢在他肥白的臉上一吻,他喀喀笑了出來。

我們正在玩得開心時,從外麵走來一位長身玉立的東方男子,約莫四十歲左右。這裏難得見到東方人,我不禁留上意來。

「您好,我是來找Sean的。」他身高約莫六尺,但相貌很普通,讓人一見過後就會忘記那種。

「你是Sean的朋友嗎?很抱歉他三年前已經過世了。」我說。

他笑著搖頭,走到我們這邊,在尚恩麵前蹲下身來。「Sean,好久不見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將肖恩抱在懷中。「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麼?」

「別這樣,我沒有惡意,我隻是來看看老朋友。」他依舊蹲著,臉上帶著友善的笑容。

「我兒子怎麼可能是你的老朋友!」我站起身來,能離他多遠就多遠。

「我沒說謊,Sean的確是我老朋友,如果他沒忘記的話……」他的語音低下來,充滿濃濃的感傷。

懷中的尚恩突然扭著身子跳下去跑到那人的身邊,我焦急地跟著他。

「你果然還是記得我!」那人笑容更深了。

沒想到尚恩竟伸出手來,伸到那人的下巴用力一扯,一張麵皮被撕下來,露出那人的本來麵目。那是個好年輕,好英俊的男子麵孔,大概二十歲不到。

「完了,我的真麵目從沒讓人看過,Sean你更是狗改不了吃屎,老愛揭人真麵目。」那人忿忿地說。

「你到底是誰?」我彎身把尚恩抱回懷中。

「我是Sean的朋友,我名叫何南生。」那男孩這樣說。

***

「我從沒聽Sean提過你。」

我請何南生進堡裏,尚恩溜去Sean生前最喜歡的椅子上囂張地坐在那兒。

「他不能提的,這是我們組織的規定。」何南生這樣說。

「什麼組織?」我大感不耐。

「告訴你也無妨。」他低低說了個名字。「不過你不能說出去。」

「我沒有說長道短的嗜好。」我看了尚恩一眼。「你剛剛意思是,我兒子就是Sean嗎?」

「我沒這麼說。」何南生又一口否認。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隻是來見我的老朋友罷了,順便來警告他一下。」

「警告什麼?」我心中一緊。

「我們組織裏多的是能人,他們算出尚恩近日極可能會遇到危險……」何南生用眼神安撫焦躁的我。「放心,這次將有驚無險,說不定……還會大大改變你們兩人目前的生活方式。」

「我不想有任何改變,我隻要維持現狀就好。」我堅持道。

「維持現狀如同一攤死水有什麼好!勇敢麵對變化,進而去適應變化,這才是該有的人生態度。」何南生說起大道理來。

「我不需要你這個毛頭小鬼來教訓我。」

「都是尚恩害的。」何南生的表情頗受傷。「我老頭扮得好好,偏偏他來掀我的底!害我現在說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你的易容術好厲害,我險些被你瞞過去,你們組織還真是臥虎藏龍。」我忍不住微笑。

「將來尚恩也必定被組織吸收,你要有心理準備。」何南生看著我說。

「他的人生,讓他自己決定,我不會幹涉。」命運是不容人插手的。

「你是個非常開明的母親。」他語重心長地說。

「謝謝您的讚美。」我轉念想了想。「你說,尚恩可能遇到危險……如果他對你們組織這麼重要的話,你們會保護他吧?」

「尚恩如果不能保護士自己,那他也不配進我們組織了。」他傲慢地說。

「哼,我的兒子我自然會保護他,不需你們這個連名字都不許人提的組織來幹涉。」我有點生氣。

「當具有什麼事,那就來找我吧!」他給我一張名片。「看在我和尚恩過往的交情上,必要時我會幫忙。」

「你在暗示我兒子就是Sean。」我挑眉問。

「我這是在明示。」他嗬嗬笑。

「這太扯了,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總之這些日子,還是小心為上。」他這麼說。

他的話令我不由得緊張起來,一旁的尚恩跑過來要求我抱他,我將他緊擁在懷中,心中疑惑又有誰會想傷害我的寶貝兒子尚恩呢?

***

尚恩不見了!

某天我從愛丁堡大學修課完回家,雷堡裏外都沒有尚恩的身影。

我急得詢問保母伯恩斯,他竟然什麼都不知道,總之城堡上下翻了個遍,就是沒有尚恩的蹤跡。我和伯恩斯以及其它仆人開始四下尋找,並聯絡相關友人,結果消息全無,尚恩彷佛從這世上消失一般。

我五內俱焚,在傍晚前報了警,仍不死心到隔壁城鎮探訪,可是沒有,我找不到兒子,眼看天黑了,我擔心得快昏過去,一整夜都沒放棄持續找著。

隔天早上,警方告訴我尚恩極可能被綁架了,要我在家裏等候綁匪的電話。心力交瘁的我躲到自己房裏放聲大哭,不敢相信,孩子好好在家裏也會被綁架!

哭過之後我重新上妝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不被這些事擊倒,冷靜地等候在電話旁邊。又一天過去了,沒有電話,更沒有尚恩的蹤影。

伯恩斯逼我吃東西後,又出去到處搜尋。我一天沒睡,警方人員要我休息,以便能有體力來應付綁匪。他們教我許多應對方式,如何拖時間,如何和綁匪建立暫時友誼關係,如何確定肉票的安全無虞等等。

我怎麼可能睡得著覺!所以連續兩天沒睡的我,隔天清晨看到鏡中的自己嚇了好一大跳。我的眼窩和臉頰都凹了下去,皮膚發青。

可是尚恩的下落未明,我不能在這時候倒下去。我強迫自己吃東西,吃了吐,吐了又吃,好不容易吃了半飽,靠在椅子上假寐一會兒,可是這一天仍舊沒有尚恩的下落。

到了第三天,我完全崩潰了,在警方人員麵前叫罵著要他們出去把我兒子找回來,一旁早就待命的醫生打了我一針,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後已是尚恩失蹤的第四天,仍舊沒有任何消息,這時我想起何南生這個人來。我躲到房中打私人電話,這隻沒裝上追蹤裝置。

電話接通了,可是沒人接,我不死心,一直讓電話不停響著,響了有百來聲左右,終於鈴聲停了,有人接起電話。

「喂,請問找哪位?」

聽見這低沉溫和的聲音,我整個人怔住了,彷佛像被閃電劈到一般。

對方不停地「喂喂喂」,將要掛斷之際,我終於能開口說話。

「恩……承……」我喃喃呼喚這久違的名字。

對方一陣靜默,之後他急切地說:「穆穆是你嗎?怎麼可能會是你……你在哭嗎?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兒子……我兒子不見了……」聽到他關懷的聲音,我忍不住放聲大哭,多日來的心焦痛苦,此刻全數發泄出來。

「你兒子?你有兒子了?你……結婚了?」他最後那句問得遲疑。

「嗯,我三年前結婚了。」我毫不猶豫說出來。「我的兒子尚恩今年三歲,三天前突然失蹤了,我一直在找他,有人給了我這電話,我一打沒想到居然是你接的……你人在哪裏?」

「我在台灣,這電話是一個小孩給我的……」

他沒說完我就搶著問:「是不是兩隻眼睛一灰一黑的小孩?」

「沒錯,那孩子大概三歲左右。」他說。

「那就是我兒子!」我激動不已。「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裏。」

「你先別急,如果他是你兒子,他現在很好……」他安撫我。

「我現在就要知道他在哪兒,」我吼了出來。

他歎了日氣說:「他現在跟我在一起,今天我在公司門口發現他,他戴著我給你的銀項練,所以我就收留了他……穆穆,你還在聽嗎?」

我已經連呼吸都快停止了,找了這麼久,尋了這麼多地方,問了這麼多人,沒想到尚恩居然在他那裏!

「叫我兒子來聽。」我命令他。

「他已經睡了……」

「我不管!我現在就要聽到他的聲音。噢,恩承,我求求你,我現在不聽他的聲音我會死……」我又哭起來。

「你別哭,我去叫他就是。」他拗不過我。

我屏息等待,過一會兒,果然聽見尚恩那軟軟甜甜的嗓音在說:「媽媽,人家睡得好好的幹嘛叫人家起來……」

「尚恩,尚恩……你還好吧?媽擔心死你了,你怎麼會到台灣去了?」我喜極而泣。

「媽媽來一趟就知道了,我要去睡了。」尚恩打了個好大的嗬欠。「晚安,媽媽親我一下。」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做這種要求!無奈我隻好如他的願,給他一個好響的吻,他這才心滿意足地去睡覺。

沈恩承接過電話來,我倆一時間都說不出話,過了許久才聽見他說:「你來,還是我帶尚恩去找你?你……到底在哪裏?」

他這句話問得我心痛,令我幾要痛哭失聲。

我盡量保持冷靜地說:「恩承,等我回台灣,等我!」

***

該麵對的,終究要去麵對。

「尚恩!我的心肝寶貝!」我將兒子緊緊擁在懷中,再也不想鬆開。

「媽媽我快被你勒死了啦!」尚恩用力掙紮著。

「讓媽咪好好看看你。」我好不容易放開他,仔細審視他的臉蛋與四肢。

確定完好無缺後,我終於明白兒子安全沒事,整個人鬆懈下來,頭一陣暈眩,雙腿發軟站立不住。

幸好有人從背後扶住了我,否則我一定跌慘了,那人不用說,就是許久不見的沈恩承。

我下飛機直奔他家中,門一開就衝進來找尚恩,根本無暇看他一眼。

這時我才有心情去注意到他,心中不禁一陣歉疚。

三年不見了,他外表上沒什麼變,依舊是那麼英挺俊美,可是他的氣質更加深沉,感覺和老竇更像。

他的眼神已經無以往的銳氣,蘊借著柔和的光芒,再也不是那個偏激易怒的沈恩承了。

我們對看著彼此,半句話都說不出口,而我的眼眶中早已蓄滿淚水,強忍著不讓流下來罷了。

他讓我們坐下,倒了一杯茶來,當我是個訪客一般,客氣而生疏。

一時之間我簡直手足無措,他審視的眼光讓我滿心震顫,隻好轉開問著被我緊抱在懷裏的尚恩。「告訴媽咪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尚恩扭動地掙開我的束縛,爬到沈恩承的膝上去,害我不得不和沈恩承照麵,感覺非常尷尬。

「我被何南生綁架了!」尚恩語出驚人。「他把我帶到這裏來,又坐車又坐飛機的,真好玩!」

「何南生為什麼要綁架你?」我滿心疑竇。

「這我就不知道啦。」尚恩的表情一派天真。

「恩承,你告訴我,尚恩怎麼找上你的?」我不得不麵對他。

他看了尚恩一眼,尚恩對他嗬嗬一笑,他也一笑,之後才對我說話。

「我發現他一個小男孩站在公司門口,就上前問他是不是走失了,結果他不說話,隻是把銀項練拉出來,我當時看了,以為自己在做夢。」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我。「我想,這小男孩是誰,怎麼會有我給你的項練?我問尚恩,結果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呀!」尚恩睜大純潔的雙眼。

「我收留了他,想隔天再到警察局去問有沒有小孩走失,結果你電話就來了。這電話是尚恩帶在身邊的,可是他睡得很熟沒起來接,我想說不定是他家人找來,就接起電話,沒想到是你。」

「原來如此!」我呼了一口氣。「可是怎麼會這樣呢?那何南生說是我丈夫的朋友,可他怎麼會綁架尚恩,又怎麼會把他帶到台灣來?又怎麼會碰巧遇上你?」

「南生把我丟在台灣一個人走掉了。」尚恩嘟著嘴說。

「下次再讓我遇見他,我一定剝他的皮!」我咬牙切齒地說。

「南生他有很多皮,剝不完的!」尚恩笑嘻嘻地說。

「總之你沒事媽媽就安心了,還不快謝謝承恩叔叔,他好心收留你呢!」我提醒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