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交遊廣闊。”冷敖若有所思:“這樣的女孩子無法集中精神下圍棋。”
“她又不真喜歡下圍棋,下圍棋隻為接近你,取悅你,你一點也不知道?”
冷敖呆怔半晌。
“她很有下圍棋的天分。”他說。
“我相信我們這麼大的女孩子寧願戀愛。”她笑。
“哦——忘了告訴你,雨濃打過電話來,他現正在來這兒的途中。”
“他——可跟你說過什麼?”雪凝問。
“沒有啊!有什麼事嗎?”冷敖意外地。
“沒有。”她上樓:“我去換衣服。”
再下樓時,雨濃已經來了。他今天穿得簡單瀟灑,好像去旅行度假似地,人也輕鬆愉快。
他的視線迎著她下來,眼光一如往昔,溫柔情深。
她放心些,並沒有出岔子。
“從明天開始我放大假一星期,”他說:“然後你放暑假時再放一星期,我們去旅行。”
“我答應過你一起去旅行嗎?”她反問:“這一星期的假期又是陪誰?”
“我們出去吃晚飯,好嗎?”他凝望著她。
“哥哥也去?”
“不,我和你!”他搖頭笑。
“嫌我家的菜不合口味?”
“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他終於說了真話。
“0K.”她也輕鬆下來。他並不想瞞她。
“現在可以走嗎?”他站起來。
“當然。”她連皮包也不拿,灑脫得很。她也不問是誰,很奇妙的信心十足。
他果然駛車回家。按響號,就有個女人走出來,上車坐在後廂,她看來有三十多歲,比雨濃還老些,相貌平庸,有幾分他兒子堅誌的影子。她就是他的前妻?
“她是淑賢,才從美國來。”他介紹坐在後麵的淑賢:“她就是我提起的冷雪凝了。”
雪凝打個招呼,順便打量她。一對眼睛倒是精光閃閃的,很精明能幹的樣子,薄薄的嘴唇也能言善辯;不知道為什麼,雪凝的擔心又兜上心頭。
在深灣遊艇俱樂部裏,雨濃訂了一張在安靜一角的台子。
雪凝麵對著雨濃和淑賢,突然就覺得自己孤單無助了。他們曾是夫妻,他們共同擁有一個兒子,他們原該是一對的。她——夾在中間算什麼?
於是她沉默,整夜都沉默。
沉默中,她隻記得淑賢精光四射的眼睛——這對眼睛的主人不好對付的,是不是?
雪凝並不想對付她,可是——總得防她。她經曆了第二任丈夫之後,才覺得雨濃才是真正的好,回頭來再拾回從前的感情?
雪凝覺得連笑容都擠不出來,勉強也不行。
那淑賢是很會說話,也很能說話的,一個晚上隻聽見她在說話,說,說,正麵、反麵、黑的、白的,她都說得頭頭是道,麵麵俱圓。
聽著,聽著,雪凝累了,人也恍惚起來了。
“雨濃說你們兄妹都出色,都有才華,這次他倒真是有眼光。”她說。
“你的鋼琴彈得超凡入聖,真了不起。”她說:“我們堅誌也開始學鋼琴了,頗有天分。”
“啊!請不到你做堅誌的鋼琴老師是最大的遺憾。”她又說。
“以後我可能多些時間住香港,我們可以了解更多些。不過我已經很喜歡你。”她再說。
她會住在香港不走了!雪凝想。
“你也會喜歡我,因為我是一個極好的家庭主婦,我已辭去那個賓妹,她一塌糊塗。”她還說。
辭去賓妹,由她入主鄒家?
雪凝再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她望望雨濃,他隻是淡淡地笑,非常欣賞淑賢的表演似的,她再也坐不住。
“我想回家,太晚了。”她提出。
“是。看我們多糊塗,明天一早你有課,是不是?”淑賢恍然大悟狀。
她說“我們”。
雨濃簽單離開。
“我們先送雪凝回家,好嗎?”淑賢用詢問的口吻,語氣卻是肯定的。
“好。”雨濃馴如羔羊。
雪凝最後的希望也幻滅。本以為可以單獨和雨濃講幾句話,現在已不可能了。
“你家的房子是有花園的那種,對嗎?”淑賢又滔滔不絕地道:“跟我們台北的古老大宅很像,當然,你家會宏偉些、漂亮些、氣派些。”
這些話,叫雪凝怎麼答呢?隻好繼續不出聲。
“香港人能住你家那種房子已經很了不起。”淑賢又說:“不過我們在美國住慣了大房子,來香港真不習慣。住香港房子多大,視野卻窄,對不對?”
雪凝頭也不點。這女人在挑剔什麼?在美國離了婚,有香港讓她投奔,她該很感謝才是。
雪凝的反感湧上來。或者,有點先入為主的偏見吧!她不喜歡這女人。
到了根德道的家,雪凝迫不及待地推門下車,留下一句“再見”就頭也不回地去開大鐵門。
她聽見門後的車門聲,就這麼走了?不,雨濃趕了過來,輕輕扶她手臂。
“明天,你幾點放學?我來接你。”他說。
“不用了,我有事。”她奔往大門。
聽到大鐵門關閉聲,又聽見車聲,他們走了吧!
看見書房有燈,冷敖還在擺棋譜,果然是他,他擺得全神貫注。
她輕輕敲門;冷敖抬起頭來。
“這麼早,你們隻吃晚飯?”冷敖問:“不是要讓你見一個人嗎?”
“見到了。”雪凝淡淡地:“他前妻離婚回來。”
“怎麼回事?”他嚇了一跳。
“沒有什麼事。”雪凝淡淡地笑:“我和那位精明能幹的淑賢合不來,有代溝。”
“她回來做什麼?吃回頭草?”
“不管她回來做什麼,”她有點心灰意冷:“與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洗澡睡覺。”
“慢著,雪凝——你和雨濃的感情會受影響嗎?”他是非常關心這惟一的妹妹。
“不知道,我喜歡一切自自然然,不勉強。”
“但是你臉色不好。”
“聽了一晚的訓話,我不累嗎?”她笑:“明早見。”
“等一下——曉晴真和導演約會?”冷敖問。神色有點尷尬、窘迫。
“是吧!”她說:“他們是鄰居,又談得來。不過——”“不過什麼?”他有點著急。
“不過我知道她心有所屬。”雪凝頑皮地。
“是——是誰?”
“不告訴你,你自己去問吧l她是你學生。”她走開。
冷敖坐在那兒發了一陣呆,勉強收攝心神,再投入圍棋中;但是,完全沒有用,他的心經已亂。
想了半天,他胡亂地弄亂棋子,也不收拾,熄了燈就上樓。
在雪凝房門邊猶豫一下,還是敲門。
“誰?”
“我。能開門嗎?”
雪凝開門,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兒。
“什麼事?哦,溫若男沒來過嗎?”她問。
“沒有。她怎會有事無事往我們家跑呢?”
“早一陣子你們不是相處得很好?來往得很密?”
“我們一直是好朋友啁!現在也是。”
“這麼悶,怎麼不約她來下圍棋?”她問。
“這一陣子我在教曉晴下圍棋,她來了沒空招待。”
“她姓溫,你姓冷,很配的,她難道不是你女朋友?”雪凝不放鬆。
冷敖呆怔半晌,說:“你也姓冷,溫若風也姓溫,你們不也很配?”
“那怎麼同呢?我一早就表示和他合不來,連朋友都不是,沒有理由和你們混為一談。”
冷敖想說什麼,咕嚕一陣,終於什麼也不說的徑自回房,砰然關上房門。
雪凝站在門邊望了一陣,忍不住替曉晴高興起來。
冷敖的“反應”十分良好,不是嗎?
暫時把自己的煩惱扔開一邊,打電話給曉晴。
“曉晴?她不在,”是方伯母的聲音:“吃完飯她去隔壁大廈的朋友那兒聊天去了。”
“哪一位朋友?我認識的嗎?”
“是個做導演的,我忘了叫什麼名字。”伯母說。
“我知道了,她回來時請叫她複我電話。”
果然和那做導演的家夥出去了,曉晴還真有本事。
雪凝去衝涼,換好睡衣躺在床上看書。
當然沒有心情。想到淑賢和雨濃同處一屋簷下,整個人幾乎沸騰起來。
她愛雨濃,這件事不能否認了。
扔開書伏在床上胡思亂想——有人說戀愛中的女孩子都是伏著睡的,有點道理吧!愈想就愈睡不著,她拒絕雨濃明天去接她,是對或錯?愈想愈不甘心,為什麼要拒絕他呢?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她跳起來,雨濃?不,是曉晴。
“你找我。”她愉快的聲音。
“拍拖嗎?”
“你知道我,除卻巫山不是雲。”曉晴歎一口氣:“我隻是在寂寞中找消遣。”
“想不想聽哥哥的反應?”
“什麼反應?怎麼回事?你快說!快!快!”
“急成這個樣子,你知道哥哥一定娶你的啦?”
“好雪凝,說吧!急死我了!”
“反應很好。你不來,他表現得很關心,我提到導演,他看來意外又吃驚,頗有點酸意呢!”
“是不是真的?你不是騙我開心吧?”曉晴狂喜。
“若要知真相,你應該一連幾天不來,進一步試探哥哥的反應。”
“這——會不會太殘忍點?對我也對他。”
“你自己決定。”
“好,好。我現在心裏太亂,什麼都聽你的,我知道你是幫我的。”
“說不定我受了溫若男的賄賂呢?”
“不要對我提這名字,太殘酷了。”曉晴慘叫。
雪凝在電話裏沉默下來。
“喂,喂!怎麼不出聲?我開玩笑的。”曉晴急了。
“我——看見了那個淑賢。”她說。
“是否真的又淑又賢?”
“我不會分辨,有機會你自己看。”
“好像語氣不大開心?”曉晴很敏感。
“不是好像,真的不開心!”雪凝歎一口氣:“那淑賢精明能幹,好像要控製雨濃的一切。”
“真是那麼可怕?”
“我不知道,我聽其自然。”
“不必怕她,她怎能跟你比。”曉晴大聲說:“我相信雨濃愛的是你。”
“她是前妻,還有個兒子。”
“不要先擔心,萬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今天晚上我一句話也沒說,真悶壞了。”
“這麼有辦法的女人,我倒要見識一下,”曉晴笑:“雪凝,我們是能共患難的朋友。”
“共患難?”
“大家在感情上有挫折,我們互相幫助。”曉晴說。
“天真!感情的事誰幫得了忙?”
“你不是才幫了我嗎?我已決定三天不來你家,看冷敖進一步的反應。”
“哥哥和雨濃不同,哥哥單純得多;我始終覺得雨濃複雜。”
“可是你喜歡複雜的男人?”曉晴了解的。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不會考慮到單純或複雜;隻不過我遇上了複雜,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也該樂觀些,雨濃不會重收覆水吧?”
“我拒絕他明天來接我。”雪凝低沉地說。
“你太衝動。”曉晴叫:“現在沒有辦法,我們隻能等待。如果明天他仍來,表示他有誠意,否則——就忘了這個人吧!”
“忘了這個人!”雪凝低歎:“對我來講,愛上這個人就是生生世世的事了。忘掉?”
“這樣豈不自苦?”
“那有什麼辦法,感情上我是這麼執著。”
“樂觀些,雪凝。希望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