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掃填炕
毓苑奇情
灞陵橋抒懷
聞眺城邊渭水流,長虹一道臥橋頭。
源探鳥鼠關山月,窟隱蛟龍秦地秋。
極目斜陽光射雁,平沙激石浪驚鷗。
一帆風順達千裏,東走長安輕蕩舟。
——引子
1
母親生下我兩個月後患了乳腺炎,西藥片子吃了,中藥苦湯喝了,總是不見好轉。絲毫沒辦法我得提前斷奶。問題出來了,那時的當地農村根本就沒有奶牛奶製品什麼的,那我咋活下去?
母親抱著我向幾個正值哺乳期的遠近妯娌們討奶。年成一年,話把一世。都是自家人,極富傳統美德(同情心)的妯娌們不能為母親一年的困難而搪賽吧,所以她們在表麵上慷慨地答應了母親的懇求。然而她們得為自己的胖娃負責,自然就有了各人的小算盤。所以每次估計我快要討奶之前,就讓她們的孩子飽吸一頓,然後拿著兩個空乳頭悶我。
母親是欠了她們的一個大人情,我是嘬了她們的兩個大空乳頭。結果我越嘬越餓越嘬越哭越嘬越瘦,直到口瘡滿嘴,噙不住她們的空乳頭為止。
為了讓虛脫癱軟的我活下來,母親采取了非常措施,就是讓我提前吃那五穀雜糧。母親將白麵在鍋裏熬得焦黃,撒一點兒鹽,用開水拌成稀糊溏,一勺一勺給我喂。起初我不對口味極力排斥,後來饑餓促使我慢慢適應了也接納了五穀。
所以,我對五穀感知的非常的早。
三翻六坐八劈叉,十個月上喊大大。一個人呀呀學語大多數在一歲左右時就開始了,可我到兩歲時竟然還不會叫大大媽媽,這可能與斷奶早有很大關係,這可急壞了父母。
更為糟糕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急性合並肺炎又差點要了我的小命,我幾乎就要步入死娃娃的後塵了。
天荒荒地荒荒,我家有個夜哭郎。哭得天上沒星光,哭得地上狗跳牆。錢糧灑在房頂上,願心還在廟門上。過路君子看一遍,永世千年再不犯。
經過打針吃藥,再加上些微迷信活動,我的小命算是留下來了,可我語言功能的發育暫時讓父母親失去了希望。快三歲的一天,媽媽在到處尋找一個鋁缽,眼尖的我用小手指一指並猛然間一鳴驚人:
“那不是鋁缽嗎!”
水深則流緩,人貴則語遲,我好像是一名具有強大爆發力的奇兒。這個天大的驚喜,向父母和世人響亮的宣告了我並不是一個智障兒童。不過,在之後的幾年裏除了身高有點優勢外,我的其他方麵的表現還是遠遠落後於同齡兒童,這與“人貴”的標準期望值相差太大讓人乏善可陳。
人是由動物進化而來的,所以絕大多數人的童年時代是動物化的,那是非常喜歡動物的。在我的童年母親養了很多母雞,是母雞當然要下蛋的了。我隻要聽到“呱呱蛋”這一聲響亮的叫喚,就會不顧一切地衝向那雞窩去拾雞蛋,隻驚得母雞連飛帶跑沒了邀功的身影。
如果不是我親自拾得的熱雞蛋,而是被哥哥姐姐來一個二傳手,我就來它一個雞飛蛋打殺死拌磚,就來一個尋死覓活滿地打轉,嗷嗷嗷狂喊亂叫,誰也無法哄乖我。
這種不依別人而親自拾雞蛋的實幹精神,這種翻臉比翻書頁還快的臉部變化早就感動了大家,由此我得一諢名曰“牛疙瘩”。
母雞剛剛孵化出的小雞毛絨絨的,成了我的最愛。捧在手掌上不放手,直至小雞嚇得拉屎流尿才鬆手。那時候,天空中的老鷹鷂子甚至喜鵲,都把雞媽媽的孩子很那麼當回事兒,它們趁空一個俯衝就將小雞叼走了。
還有,當別人或自己在移動中踩死了小雞,沒有絲毫忍尤攘詬能力的我,臉部肌肉和中樞神經的配合變化卻達到了出神入化,遇上這些情況我就“媽呀,我的尕雞娃!”哭他一個路斷人歇,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娃娃是父母眼中出天使,再哭再鬧的孩子也不怎麼例外。父親聽見我的牛吼山呼式的哭鬧,當然覺得我既可愛又搞笑,為此特編一順口溜用來謬讚我:
“一個娃牛疙瘩,牛疙瘩專揀雞蛋抓。雞蛋沒到手,牛疙瘩氣得滿地滾。牛疙瘩跟著尕雞娃,一個勁兒滿地爬。尕雞娃沒命了,牛疙瘩氣得撞地了”!
拾雞蛋我牛看電影我更牛。當時雖然攝影技術落後都是黑白片子,但這電影好看,尤其是八一電影製片廠的戰鬥故事片,那更是好看嘍。電影一開始那藍色的背景上閃閃的紅五星光芒勁射,僅僅就這麼一瞬間的彩色鏡頭,是多麼的珍貴啊,對每一個兒童的視覺衝擊效果就是好嘛!
“偉大領袖XXX教導我們……”這是我僅存的一點兒關於那些個電影的共同篇首語的金色記憶。
接著,就會聽到那轟隆隆的炮聲中夾雜著啾啾啾的機槍聲,可壯我男兒一身膽氣。再看著那少年英雄海娃,潘冬子,小兵張嘎等都成為我學習的偶像。隻恨放映時間有點兒短甚是那麼遺憾,所以我是百看不嫌厭倦。
一聽到禮堂裏的高音喇叭洪亮地說,觀眾同誌們,今晚上映啥啥啥加影啥啥啥,歡迎社員同誌前來觀看,激情難抑的我,就連夜飯也顧不上吃就直接上禮堂去了。
那時候,我們公社的禮堂公共建築設施太差了,是沒有什麼凳子座位的。身體不錯站功蠻好的人就不必帶凳子這個累贅啦,隻需靠邊站也照樣能享受到視覺帶來的那些快樂。
身體差勁腿腳不好使的觀眾,就是那些老弱病殘孕們,那隻好對不起各位,這裏沒有殘疾人專座,請你自備凳子。腿子困了想坐坐的,那就趕快搶占有利位置。
拿一塊破磚頭充當人位子,我盤盤腿兒坐在那兒東瞅瞅西瞧瞧沒聊沒亂地觀望著四周。我位置雖然占得很早,但是地位很低個頭很小,隨著人流不斷湧止這個有利位置最終還是眼睜睜的看著被後來的大人們逐漸擠掉了。
他們人高馬大占麵寬,又有自家的大孩子像保鏢一樣兩邊站,我顯得又小又矮形隻影單,自然是被迫著踮起腳尖。
現在我麵臨的問題是站在前麵我堵人,人家讓我把小豬頭去掉。坐在後麵人堵我,跂望無果的我不敢把人家的大豬頭去掉。這頭黑乎乎的有時候還會堵住放映鏡頭,這時觀眾就會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就會出口成髒著罵娘:
“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擠來擠去把豬大頭擠上了布景。哎唷,到底是看電影還是看黑影?”。
“你家的大庭房炕頭那兒展拓,一點也不擠,你不去躺著享受,為啥跑到這兒來受洋罪?”受虐者就會馬上自衛還擊著嘣出這麼一句。
換片子的時候,大瓦數的燈泡在木杆上明晃晃的那麼照著,就會又有人站起來伸個腰或者買個饞眼看放映員如何換片。後來燈泡熄滅了,電影又開始了,那人的頭卻還沒有壓下來,黑頭影就在布景上遮住了播放內容。
此舉自然激怒了入戲很深的廣大社員同誌們。拾便宜的機會來了,有人就會趁機摸起地上的小石子,突地進攻遮擋鏡頭的那個人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人先是挨打又罵娘,後來抱頭一蹲不聲張,隻怕石頭疙瘩砸頭上。
射到布景上的無論是我的頭影或者別人的頭影,讓觀眾們著實覺得都不那麼愉快。
於是我盤桓著想找個突破口,最終卻以失望而告終,所以不得不挪開曾經擁有過的那個最佳位置。退而求其次,我隻好和其他沒人帶的兒童一起爬上戲台(布景是掛在戲台上的)到布景後麵去看電影了。
這布景透明,背麵看電影其距離更近更清晰,而且觀者人數稀少所以每個人分攤的麵積寬展。這裏隻有稀稀不拉的幾個小孩子,沒有哪個大人會擠在這兒想跟咱這幾個小朋友搶位置刁難著過不去的。
這電影上的人影比真人還要大,我們小孩之間可以比劃模仿和學習演員們的動作。有時候,直接可以用投擲物近距離襲擊布景上的鬼子漢奸等一些個壞分子。若電影片幅太長我們看乏了,就可以躺下繼續欣賞。由於離布景很近,在觀看時一點兒不受什麼視覺影響。
嘿,好一個兒童大觀園!
一次,父親從禮堂的大喇叭聲裏聽到又放的是《地道戰》等那些十遍八遍看過的再也熟悉不過的戰鬥故事片,所以他先是和大家消消停停吃晚飯,然後和著衣一躺打一個小盹,通常估計電影快放完了,就急匆匆奔赴布景後麵的戲台上。
由於夜不觀色借用放映員手電筒地幫助,父親在多個睡童當中似乎認清我昏睡的模樣:
“嘿,你看我這個娃兒看啥《地道戰》呢?去那麼早的,連夜飯都顧不上吃就跑出來看電影,結果卻在人夥夥裏呼哈呼哈地扯大覺。什麼地道戰地雷戰,要我說他空心戰就對了。
看喲,十足一個瞌睡蟲,睡得屁眼裏都沒有一點兒脈息了,還能看啥子電影喲!”
他給放映員抱怨完就自以為是一把拎起我送上了他的脊背,要把我匆匆背回家。由於別的大人在找他們的小孩時無意間踩了我一腳,刺激得我一下子清醒無比:
“我在這兒等著你呢,大大呀,你肯定是背錯人了吧!”
父親,還有放映員等幾個成人被我們這些可愛的睡童們直接是逗樂了:
“你看這兩個瓜娃娃被堂燙土一惹蒙,臉上髒不拉兮的,就像個野兔子給蹬的。我現在可是雞暮眼,認不清人了。
嘿,從外形上看你還真認不出他們呢!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嗎?”
第二天父母親常會問我,昨晚上到底看了個啥好看的電影,我因胡連打盹睡大覺故對其他事兒一點兒也不知道。
與其說是我看電影,倒不如說是電影看我怎樣睡覺。父母親最後隻知道,熟睡在那布景後麵戲台上的幾個孩子當中,經常有我的份兒。
當然,電影也會忽悠我。有時候我因為某件不合理的要求會糾纏父母不放手,大人們就會想個法子支開我。於是,他們假裝著沒看見我,父親先說道:
“哎喲,你聽聽吧,咱大禮堂裏好像是高音喇叭響著唱歌哩,今晚會不會放電影呢?”
母親答了話:“哦,我也隱約聽見了,可能是放那戰鬥片吧!”
“可是你說說,咱們倆有誰願意去偵察一趟呢?”
這話明明是對我說的,他們卻故意裝作不理我的樣子。這種說法與我近期想看電影的欲望不謀而合,是故起將不如激將,沒等他們指使,我二話不說就一趟子奪路飛展了。
可是不久,我會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沒精打采地回到家裏來。
我情緒沮喪一言不發,父親卻裝作認真地問道:
“尕娃呀你去這麼長的時間,你獨自看的是啥電影?怎麼不告訴我們一聲,好讓大家都能看看那麼好的電影。”
“看好電影?哼,你們合夥哄弄我,禮堂裏根本就沒有什麼電影!”
“有的,我的娃。它叫《戰鬥英雄白跑路》,也叫《亮光台》。”
我似信非信父親的話,隻好撓撓頭皮子,《戰鬥英雄白跑路》這個戰鬥英雄會是誰呢?《亮光台》又是啥意思呢?那麼誰是加影誰是正影呢,怎麼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也沒看過這些片子的名稱呢?如果確實如此,這又是怎樣的一種電影呢?
對於對比度很強烈的富於變化的刺激物,兒童的記性是最好的;對於連續持久的固定刺激物,兒童的記性卻是最差的。同樣的錯覺一犯再犯,是兒童們的普遍特點,所以父母設計的這種當兒我會不止一次的上。
每當父母看到我這瓜眉實眼的景象,就開心地笑開著忙活去了。
話說孩提時代,我心理上最恐怖的事件是什麼呢!既不是豺狼虎豹也不是妖魔鬼怪,而是看死娃娃。因為死娃娃是現實的,而其他傳說如牛鬼蛇神之類卻是虛幻的。
由於政治獨立,中國人民站起來了,民族經濟有所發展,可供養活人口的能力逐漸增加。加之受人多力量大的觀念影響,人口出生率迅速飆升。
那時,我地醫療衛生相對滯後,幼兒患了天花麻疹感冒瘧疾等急性傳染流行病,就會迅速死亡。每個生產隊都有一個集中扔夭折小孩的地方稱做“死娃娃坑”。
大人們都上地幹活掙幾個工分去了,留在家裏的孩子們其實是一幫膽大心粗的害人蟲,每當太陽曬到他們的溝子門上的時候才懶洋洋地起床。
父母親上工前總是將我們姊妹鎖在家裏,我們出不了門,心焦的我們隻好隔著門縫看那自由自在的路人。結果有一天,我們能夠把門抬開溜出去玩耍了,我們多動的那雙遊手總是閑不住,什麼摘杏花抽麥穗,玩貓狗焪洋芋,挖陷井偷果園等。我們這幫小混蛋反正是善惡不明好壞不分,上天入地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