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蓉在台灣買了房子,也算正式落戶,最高興的莫過於豫東的父母親,尤其是莊媽媽,特別歡喜,更關心牧蓉在台灣的生活起居。
依照老一輩的觀念,有了住家就該拜神,即使家裏不設牌位,至少也該到附近的廟宇去上香,莊媽媽的想法就是如此。她一再催促豫東要他帶牧蓉到香火鼎盛的大廟或禪寺去拜拜,好讓寺廟裏的諸神菩薩們認識牧蓉,這樣一來,神明才會保佑她住在台灣諸事順利、出入平安。
豫東被老人家叨念久了,實在沒有理由推托,更不敢拂逆長輩的好意,於是選定一個星期假日,果真開車載牧蓉到近郊小山的圓通寺禮佛,順便到附近爬爬山,把這趟宗教行當成郊外踏青。
香瑩理所當然也跟著走,雖然畢業考在即,但她寧可另外安排時間溫書,也不願給豫東和牧蓉單獨相處在青山綠水間的機會。不過,香瑩有她的關門計,豫東自有對付的攀牆梯,既然她非跟不可,他就找齊彥來陪她。
表麵上,他們四人談笑風生,愉快地走在蜿蜒翠綠的山間小徑,氣氛輕鬆無比;背地裏,每個人都有心事,幾乎可以用各懷鬼胎來形容,其中又以豫東的處境最艱難,承受的壓力最大。
香瑩一路上處心積慮,盡全力阻隔豫東和牧蓉接近,可惜齊彥老是和她唱反調,而且他的手段比她高明得多,往往她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扭轉豫東的注意,他就輕描淡寫幾句話,把豫東又推回牧蓉身邊。
好不容易抵達圓通寺,因為牧蓉不懂上香的規儀,豫東和齊彥免不了得仔細教她。香瑩從小隨外婆朝山禮佛,見識過各種場麵,相較之下,她內行得多,也不需要人幫忙,看起來仿佛受了冷落。
“齊彥,我想牧蓉姊一定沒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羅漢像,你為什麼不帶她去側殿參觀一下呢?你口才好,懂得又多,正好可以暫時充當解說員。”香瑩別有居心地建議著。
“噢,不行,我小時候一看見開心尊者從心口露出個腦袋就嚇得兩腳發軟,到現在還心有餘悸。”齊彥見招拆招,馬上推個一幹二淨。“牧蓉姊,對不起了,還是由師父陪你去看,雖然他介紹的內容一定不如我說的詳盡,你隻好忍耐一下。”
“哼!”香瑩瞪他一眼,“虧你長了這麼高的個子,膽子卻那麼小,連開心尊者都怕,還算不算男人呀?”
“男人的膽識。跟敢不敢看開心尊者的法相無關。”齊彥不在乎地一笑,順勢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副不打算再勞動雙腿的模樣。“我勸你別硬撐了,過來坐著休息一會兒,這裏視野寬廣,風又涼又大,多舒服呀!”
“我才不像你那麼喜歡偷懶。”香瑩幹脆拉住牧蓉的手,語氣親切地說:“走,牧蓉姊,別理會齊彥,我們去好好觀賞側殿的羅漢石雕。”
豫東見機會難得,連忙坐到齊彥身邊的空位。笑嘻嘻地宣布:“真是太好了!兩位膽量過人的美麗小姐,你們請便吧!我年紀最大,就讓我坐著歇歇腳,而且我也不怎麼喜歡看造型特異的羅漢像,等你們參觀完畢,再來這裏跟我們師徒倆會合就好。”
“大哥!想不到你也被齊彥傳染了偷懶病!”
“你們兩人都對那些雕像感到害怕,是不是真的很恐怖?”牧蓉有點擔心,“我懷疑我有沒有足夠的能力——”
“別聽他們胡說,牧蓉姊!根本就沒什麼可怕。”香瑩堅持已見,非要牧蓉去看不可。“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怎能錯過有名的圓通寺羅漢像呢?”
“對啊!牧蓉,既然香香願意陪你,別猶豫了,快去開開眼界。”豫東笑著幫腔。
“別高興得太早,大哥,你隻能暫時喘口氣,待會兒我們參觀完羅漢像,馬上出發前往玉清宮,那裏的簽最靈驗了,我一定要帶牧蓉姊去求個簽。”香瑩調皮地說。
豫東還轉不過來,一旁的齊彥早已發出痛苦的呻吟,甚至誇張地往椅背仰躺著,大聲叫苦:“天哪!玉清宮起碼還得爬一個小時的山路,你有沒有搞錯?存心嚇人是嗎?”
“咦?你平常不是很愛打籃球,運動量足夠了。怎麼爬起山來還不如我這個缺乏運動的弱女子?”香瑩不客氣地取笑他。
“你也算弱女子?那天下的女生全都該住院去了。”齊彥當然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牧蓉已經習慣他們永無休止的爭論,不受影響地詢問豫東:“什麼是簽?就像幸運餅幹裏的小紙片嗎?”
“差不多,但是其中的含意大有不同。”豫東很想用最恰當的字句向她解釋,但一時之間也講不清楚,“總而言之,求簽的學問可大了,有些簽詩的詩句非常艱深,幸運餅幹裏的那些廢話,根本不能比。”
“你又來了!”牧蓉直直地看著豫東的臉,“說好不能在我麵前賣弄中華沙豬心態的。”
齊彥幸災樂禍、加油添醋地說:“師父,這回確實是你失言,牧蓉姊隻看過幸運餅幹裏的簽言,從來沒有真正求過簽,你這種說話方式,很容易刺傷別人的自尊心。”
“我不是故意的。”豫東有點狼狽,自然流露出對牧蓉的憐惜情意,“對不起,牧蓉,其實我的真正意思是,求簽是種獨特的宗教行為,或者也包含算命的意味,個中奧妙,真的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清楚。”
“很好,我可以接受這個解釋。”牧蓉露出笑容,“那就麻煩你在這裏把所有的答案整理一下,等我和香香觀賞完裏麵的雕像,你再告訴我,到底什麼是求簽。”
簡簡單單幾句話,掩藏不往豫東和牧蓉之間的親密又特殊的情誼,齊彥習以為常,但是香瑩可就如坐針氈,氣惱又嫉妒。
“大哥!你幹嘛聽齊彥胡說?他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別理他就是了。”香瑩不高興地說,“還有牧蓉姊,你想知道求簽是什麼,我們親自走一趟玉清宮,依照規矩,誠心求一次簽,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好主意!”牧蓉又是一笑,回頭肯定地告訴豫東和齊彥,“兩位,把握時間好好休息吧!我決定聽從香香的建議,親自去求簽,試試我的運氣。”
“我就知道!”齊彥大歎命苦,“師父,早警告過你了,你偏不信,女人都是一個樣,聽到算命、求簽這些事,馬上就躍躍欲試,下次別帶她們到廟裏上香了,簡直是自討苦吃嘛!”
他的抱怨,讓香瑩感到一陣報複的快意,總算淡忘對牧蓉的妒恨心理,她恢複笑容,親熱地拉牧蓉去看羅漢雕像。
聰明的齊彥就這樣不著痕跡地掌握了香瑩的情緒。當他們繼續往玉清宮的山路爬去時,他故意唉聲歎氣,越走越慢,香瑩為了嘲笑他,果然放棄打擾豫東和牧蓉,專心陪在齊彥身邊,不時用尖酸的言語取笑他是爬山的低能兒。
山頂上的玉清宮是道教廟宇,供奉著太上老君,大殿剛剛翻修過,色彩顯得極鮮明,出乎意料,原本無精打采、勉強陪女伴登臨玉清宮的豫東和齊彥,見到改建後的大殿,竟然同時眼睛一亮,露出讚歎的表情,兩人頓時忘卻爬山的勞累,也顧不得香瑩和牧蓉要不要求簽或拜佛,就像一對發現寶藏的大孩子,時而往東、時而往西,從各個方位、角度觀賞大殿,而且隻盯著屋脊看。
牧蓉明了他們是職業習性發作,因為文化背景不同,她看不出眼前這座廟有什麼特殊之處。香瑩完全外行,根本無法體諒那兩個男人突然著魔的原因,她特地靠近他們身邊,想聽聽師徒倆到底在討論什麼。
“真精彩呀!”齊彥喃喃地讚歎,“師父,你看那個四垂頂式的屋脊,屋頂高聳,氣派非凡,不愧是‘重簷歇山’,那線條真是華麗得教人心動。”
“的確,這種四垂式的廟頂,最能彰顯大廟尊貴的氣勢。”豫東回應著,眼光和齊彥一樣,舍不得從大殿的屋頂移開。“你看,屋脊那種轉折的方式,很技巧的把屋頂分割成數個更精巧細致的部分,變化更多,形態也顯得秀麗,連屋頂的弧度都陡得優雅迷人,主持建築的師傅,必定是極有名氣的建廟名匠。”
“中式建築美感的極致,就是屋脊的燕尾形式,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道彎曲上揚的弧線,永遠顯得既輕盈又端莊,西式建築好像沒有這麼完美的線條。”
“我也有同感,要是能夠把燕尾的特色融入西式辦公大樓的外部——”豫東半眯著眼睛,心裏已經畫起設計藍圖。
“師父!那不成了目前最流行的納骨塔了!”齊彥就像親眼看到豫東腦裏的設計圖一樣,笑著提醒他。
豫東一愣,隨即大笑出聲。
“你不說,我倒忘了!哈哈哈!還真像,現在新建的納骨塔都是類似的造型。”
香瑩看他們笑得忘形,忍不住插嘴道:“你們說得口沫橫飛,又笑得旁若無人,到底夠了沒有?我和牧蓉姊還等著你們一塊兒去求簽呢!”
“啊!”豫東猛然驚覺,回頭撞見牧蓉微笑縱容的眼神,他心裏一陣甜蜜欣喜,不由笑逐顏開,“對不起,我跟小齊都是同樣的毛病,一見到美麗的東西就忘了身在何方。走吧!帶你們求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