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去查崗了。他把營地的幾個崗哨哨位都轉了一圈。那些哨兵驚訝地看著滿身酒氣的楚副師長,誰都沒敢問他什麼。直到後來,哨兵眼巴巴地瞧著他走出營地,朝下山的小路走去,也沒人敢問他什麼。
楚天雷被內心的痛苦和煩躁搞得焦慮不堪。革命怎麼就這麼難呢?不光要對付敵人,還得防著自己人,既要防著敵人正麵朝你開槍,還得當心有人背後朝你下刀子。當初在陳天樞那接受來青竹山領導農民運動的任務,哦,那時陳天樞還沒叛變呢,還是黨的高級幹部,那時的陳天樞恐怕還一心想要發展壯大閩東青竹山的黨的力量呢,自己不也雄心勃勃,滿懷理想嘛。農民運動和工人運動不同,他對此是有思想準備的。可誰想到偏偏來青竹山就遇到龍海山這個刺頭!兩人就像兩根承載不同車輪的鐵軌一樣,可以並排伸展到遠方,卻永遠擰不到一塊。既生瑜,何生亮?如果青竹山早就有他龍海山,他又何必來這鬼地方呢?在哪不是革命?在哪為黨犧牲不光榮?生是黨的人,死是黨的鬼,這是他從入黨那天起就咬破指頭發下的血誓!現在,還有什麼好說的,楚天雷也沒想到他這堂堂的前任青竹山縣委書記會弄成眼下這個樣子,從前都是他審查別人對黨的忠誠,現在,他得用生命和熱血來向黨和同誌們證明自己的忠誠了……
不過,與上次被捕以及營救回來不同,這次楚天雷的痛苦是單線條的,相比之下要簡單得多。何況,他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殺掉叛徒陳天樞,或者死去,總能向同誌們證明什麼的。如果連死都不能證明什麼,那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問題是,他經曆了那麼道生死坎,都被他搖搖晃晃地跨了過來,他為什麼還沒戰死於敵手呢?軍人最好的歸宿,就是死於敵人的明槍,而不是自己人的暗箭。也許,在二馬嶺上那次他就應該像“唐海匪”那樣戰死,那樣,就連“唐海匪”本人也都不會再懷疑他了……
惱怒的楚天雷並沒喪失起碼的判斷能力,他知道不能再走陸路,因此他下山後特意繞到海邊,準備找條船,走水路去福州。走陸路的危險在於,不光敵人盤查得厲害,還有可能遇到分頭帶隊下山的雷明、龍海山,就算營地的劉瑛、才旺得知他擅自下山,肯定也會帶人來追,不管落在誰的手上,私自攜槍下山的罪名,怎麼說也有叛變投敵的嫌疑,那他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楚天雷一路快走,趕到賽岐海邊。賽岐是個熱鬧的海邊重鎮,因為發達的海上運輸線路,自晚清民國以來,商埠的氣息越來越濃,成了南北商戶通商閩東的重要集散地。國民黨一直在此駐紮了海軍陸戰隊,將其視為他們的天下。閩東各路紅軍雖然也常派人潛入這裏采購藥品、軍需等短缺物資,卻是要冒極大的風險。青竹山根據地的紅軍就很少派人來此。楚天雷以前在福州的時候倒是來過,這幾年他也對此地相當陌生了。隨著戰事的漸漸平息,賽岐鎮上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店鋪林林總總,各色南北日用百貨令人眼花繚亂。還有些打扮入時的娘們兒花枝招展地在街上走過,拋下一股子濃濃的脂粉氣和浪蕩的尖笑,街上的行人倒是習以為常,見慣不驚的樣子。還有一些挎槍或徒手的白軍士兵在街上逛來逛去,東家店裏摸一摸,西家鋪子前站一站,他們沒啥錢,卻有的是時間。楚天雷不敢東張西望,他知道潛在的危險有多大,誰知道那些便衣探子的一雙雙賊溜溜的眼睛正躲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