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的表情很難過。
放佛怕她消失般,他的手臂又用力了點。
他懂,他還是能那麼輕易地就讀懂她的心。夏實在他懷裏感到一陣麻痹的顫抖。
“受譴責的那個人是我,不是你。我很抱歉過去對你做的事,帶給你那麼多傷害。”
蘭斯抬起她的臉看著她。夏實看到他的眼睛裏充滿真摯的歉意和誠懇。
“我們不要再想過去的事了好不好?”他柔聲說,“不要再將那些不是你的過錯承擔到你身上。安安,我愛你,永遠都這麼愛。”
夏實沒有說話,不知從何說起。她垂下眼簾,窩在他懷裏感到安心溫暖。他是她的依靠,這點從來沒有變過。
可是夏實有點悶悶不樂,她很迷惑。
她腦子裏突然浮現剛才睜開眼見到他的時候產生的感覺。他還是那麼光彩奪目,天神之姿動人心魄。可她……夏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也不懂這樣的感覺是什麼。
謙卑!夏實產生的便是這樣的感覺。隻是她不知道世上還存在這樣一種現象而已。
外貌、地位、財富等等的對比產生差距之時,尤其是產生了相當鮮明的對比時,會讓處於劣勢的一方產生不如處於優勢一方的自卑感。
夏實以前不懂、也從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即便是現在她也照樣不懂。可是無法理解的事物不代表它不存在。當它真實地在眼前發生了,它總會給人帶來一些變化的。
比如,夏實一直以為她和蘭斯相愛隻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幸福或者不幸福,開心或者悲傷,都隻是他們兩人的事,與其他任何的人和物皆無關。可兩年前夏穎瘋狂的舉動和聲聲嚴厲的控訴讓她意識到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因為她,嬸嬸王婷姍和叔叔離婚,被傷了還差點被殺,妹妹阿穎也同樣。
她不過一個悲哀的可憐蟲,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隻會躲在別人身後才能生存的膽小鬼!
她才是真正該死的那個!
夏穎當年恨毒了她的陰冷眼神和尖銳叫罵還曆曆在目。那些話兩年來同樣日日夜夜地在她腦子裏回蕩。
恨意,除了恨意再無其他感情的強烈恨意!夏實從不知自己被人如此強烈地恨著。那種刻骨銘心的可怕至今讓她感到寒冷恐懼。
她隻是愛著自己愛的人而已,竟然要被其他人恨著。這對於她來說,是完全無法理解但又非常可怕的事。
不得不說,是夏穎當年的那些話起到一定作用了。雖然夏實至今弄不清在她愛蘭斯和她沒有過美的容貌與過高的學識這兩件事之中有什麼關係,但她終於在見到他的時候會有“他真是無可挑剔的完美,而我卻一無是處”這種感覺了。
又比如,蘭斯告訴夏實當年的事一切與她無關,她沒有錯。道理確實是對的。可夏實那顆簡單稚氣的心是這樣想的:當年她失去爸爸媽媽是感到那麼的痛苦,整個世界都崩塌,生命從此暗無天日。那麼失去雙親的蘭斯也應該承受著同樣的痛苦。
他比她堅強很多,可她堅信他的內心同樣痛苦。因為她看到了他對雙親埋藏得很深的真切的敬重的愛。
這也許還不是關鍵所在的,關鍵所在的是他失去雙親和她們夏家有關。
別低估單純如孩童的心。夏實那雙童稚的眼睛總能看到身邊人靈魂深處的東西。當年母親伊莘的日記留下了關於兩家恩怨的信息。夏實當然無法理解複雜世界裏的利益紛爭、血腥殺戮,她隻是抓取精華,從中理解了一句話而已。
蘭斯雙親的死和她們夏家有關!
他的痛苦竟然是他們夏家給予的!這個淳善的姑娘怎麼承受得起這樣巨大深重的罪孽!夏實陷入了罪惡的譴責、靈魂的拷問當中。她感到寒冷、驚恐、可怕。
正如她不恨蘭斯對她所做的一切但依然會痛苦無比,縱然蘭斯說不恨她的家人,可那種沒有痛徹心扉的衝擊卻猶如冷水蔓延的悲傷反而更教人難以承受。
不恨又如何,傷痛已經造成了,抹也抹不去。
蘭斯的父母因他們夏家而死!是他們夏家才害得他承受痛苦!
這就是夏實的心結所在——她隻是無法承受已經如此無能的自己、不能為他們夏家的罪孽做出任何補償的自己,還要以失憶逃避發生過的事實。
至少,讓她記著曾經的過錯,記著他因為他們夏家而在承受痛苦……
這就是這個軟弱又簡單的女孩子最最單純的一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