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因為她?
畢群沒有跟卓爾一起去教堂,不但如此,那天之後他又再度失蹤,一個多月沒再出現過。
他總是這麼神出鬼沒的,卓爾也並不在意。隻是,有時忍不往到窗口望望,看畢群可曾又倚牆而立?
沒有,他沒有再來過,這次是真的失蹤了。
卓爾有點懷念這“奇怪”的朋友,畢竟有過幾次單獨相處,而他的言談、舉止都那麼與眾不同,背景又有一層神秘之紗,他是特別的。她覺得有個特別的朋友是很不錯的事,可惜他沒有再來。
放榜的那一天,卓爾心情十分緊張。
從早到晚她都守在家中聽收音機,看著會不會提早“唱名”,看著有沒有特別的號外。
台灣的大專聯考多半在黃昏以後,開始在所有電台為榜上有名的人“唱名”,又在午夜十二時左右在各大專校園中“貼榜”,第二天一早才在報紙上有正式放榜名單。
卓爾從早等到晚,心情是愈來愈緊張,就在等揭曉的那一刹那。母親勸她約同學出去走走,由母親替她聽“唱名”,她不肯,好像自己守在收音機旁邊的錄取率會大些。
看她如熱鍋螞蟻的情形,母親也隻好搖頭歎息。有什麼辦法呢?今天恐怕有無數家長、年輕人的情形都和她們一樣,教育製度如此,怨不了誰的。
好在吃晚餐之前,電話鈴響了。
“我來聽。”卓爾敏感的跳起來。“一定是同學,說不定他們比我還緊張,男生考不上大學要立刻服兵役的!”
抓起電話,果然是男孩子的聲音,隻是這聲音熟悉又似陌生,低沉而帶點天生的沙啞。
“卓爾嗎?我是畢群。”他說。
失蹤了一個多月的他,在這緊要關頭又出現了。
“你總是出現得及時,我緊張得快昏倒了。”她說:“現在你不是在我家門外的石牆邊吧?”
“不,在你家巷口的電話亭。”他說。聲音裏有淡淡的笑意,“出來吧!我們一起晚餐。””不行,怎麼行呢?我要聽電台‘唱名’,”她叫。“這是我的生死關頭。”
“出來,我等你五分鍾,由你的家人替你聽‘唱名’,我們十二點去台大看貼榜,”他肯定又堅決地說:“我不想讓你在這生死關頭一命嗚呼!”
“說得那麼可怕,”卓爾回頭望望母親,母親鼓勵她外出。“好吧!我就出來。”
母親笑了,她自己也鬆了一口氣。
“媽,我出去吃飯,你替我聽‘唱名’,我每一個小時打一次電話回來,”她說:“晚上十二點我去台大看榜,然後就回來。”
“我早說你該出去,留在家裏我們都受不了,”母親笑。“如果我們聽到你考取了,也不必去看榜,太晚了。”
“不行,我堅持要看榜!”她叫。“我一定要清清楚楚的看見自己的名字真真實實的寫在榜上我才放心,一生中隻有一次啊!”
“好吧!你去就是,我會替你等門。”母親笑女兒的稚氣。
“還要有消夜,也許是兩個人的!”她說。
“好。”母親沒有再問,兩個人,總是同學吧。
卓爾隨便換條裙子就出去了,畢群還是倚在石牆上。
“不是說在巷口的?”她故意挑剔。
“還是石牆比較適合我。”他搖搖頭。“巷口人來車往,太熱鬧了。”
“原來你不喜歡熱鬧。”她說。
“我原是孤獨的人。”他垂下眼簾。
“我不覺得你孤獨,隻不過眉宇之間很——很晦暗,如此而已!”她認真的。
“晦暗?”他搖頭苦笑。“大概命中注定我的運氣不好,我永遠不會成功。”
“你成功的定義是什麼?”她問。
他的腿長,每走一步她必須走兩步,所以變成她一步一跳,好像跟在大人身邊的小孩一樣。
“恩——很勝講。”他搖搖頭。
卓爾卻有個感覺,不是“很難講”,而是他不願講。
“喂!怎麼又突然想到今天出現?”她問。
她不是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他不講就算了,她也不一定要知道。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他望著她。“你禱告了嗎?”
“禱告?為什麼?”她不明白。
“不是說我們共同禱告,求你的主讓你考上淡江嗎?”他說。
“是,我說過,可是我忘了,”她傻呼呼地笑。“我沒有禱告,怎麼辦?”
“你是教徒還不祈禱?”他搖頭。
“你不是教徒,你一定禱告過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抓著他的手拚命搖。
“是!”他很認真地說:“我替你祈禱過了!”
這一刹那,她是感動的。也許感動於他的認真,或者感動於他的神色,她不知道,總之是感動。
“你真是好人,”她雀躍。“著來我考中淡江的希望很大。”
他微笑不語,叫車讓她上去。
“我們真這麼遊蕩一整個晚上?我每小時一定要打電話回家向消急的!”她天真的。
“一定有電話讓你打。”他說。
他找了一家地方不大、人也不多的西餐廳吃晚飯,有輕柔的音樂,有很好的氣氛。
“你一定對台北市的餐廳、娛樂場很熟,你總能找到很好的地方。”她說。
“我是個遊蕩慣了的人,我總要找地方吃飯,”他不置可否。“而且——這兒離我家很近。”
“啊——你家。”她說。她想起他說的那個不怎麼喜歡的家,他總不願回去。“今夜你回去嗎?”
“回!”他點點頭。“太晚了,我回不了學校宿舍,我回家往一夜,明天一早走。”
“放暑假你也往學校宿舍?”她驚訝的。
“我一直不是個很好的學主,趁暑假學校設人,我反而可以看點書。”他說。
“你表麵上看來不是個怕人群的人。”她說。
“我的孤寂是在內心裏,”他搖頭。“人愈多,我愈覺得寂寞。”
“不懂,怎麼可能有這種情形?”她不懂。
“怎麼不會?你是個幸福的女孩,你有正常的家庭,溫暖的親情,因此你領略不到!”他說。他已不止一次說這樣的話。
“你一再暗示自己不幸福,舉個例子出來看看!”她說。
“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實如此,”他苦笑。“我也舉不出具體的例子!”。“那就不要常常無病呻吟了。”她打他一下。“你知道嗎?你常常令我心裏麵不舒服。”“抱歉,我影響了你!”他笑。
“不要說抱歉,不要再陰陽怪氣就好了!”她說。
晚餐送了上來,他們各自默默低頭吃著……“出來玩也很單調,每次不是晚餐、散步,就是看電影,台北市能讓我們學生玩的場合太少了!”她說。
“我教你打網球,好嗎?”他提議。
“等我看看今夜放榜情形才決定,”她伸伸舌頭。“如果一所也考不上,我還有臉學打網球?”
“怎麼愈來愈沒有信心了呢?”他說:“我記得你曾說過,台大沒把握,中興、淡江卻差不多。”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信心愈來愈小,到了今天,簡直是信心全無。”地歎息。
“不要這麼悲觀,說不定你的成績會出乎意料的好。”他笑。
“希望如此啦?”她跳起來。“我去打電話。”
她跑到櫃台前,和母親在電話裏講了一些話,然後掛斷電話。搖搖頭,走回座位。
“才開始‘唱名’,剛播完台大,沒我的份。”她說:“不過我並不失望,因為我從沒希望過台大。”
“也不一定合大才有好學生。”他說。
“是啊!我自己想過,不論我去哪間大學,我一定會努力出人頭地。”她說。
他們又叫了冷飲,吃著、聊著,很快的到了十點半。卓爾已打過四次電話了。
“剛開始報成大,再過一小時你再打來的一定有消息了,我有信心。”母親安慰她。
她已開始有點沮喪了。
東海沒有,政大沒有,師大也沒有,她沒有演成大,因為她不喜歡去台南,是不是如母親所說,再過一小時她一定有消息呢?畢群開始說些笑話逗她開心,她當然會笑,一下子就又開始擔心。
十一點半,她再去打電話,才說一句話,就看見她眼睛亮了,然後整個人跳起來怪叫。
“真的?真的?啊——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我立刻去看榜,然後回來。”放下電話,她看見所有的人都望著她,她紅著臉,嬌憨地笑了。
“畢群,我果然考取了淡江國貿係,而目——還是係狀元呢!”她坐下來就連珠炮地說。
“恭喜你,”他伸手握住她的,握得又緊又用力。“我早知道會如此,你白擔心了,是不是?來,我們去看榜!”
“我——我——”卓爾眼圈兒一紅,喜悅的眼淚連串滴下來。“我真的好開心。”
“傻女孩,開心也哭!”他擁著她走出餐廳。
似乎——他並沒有付錢,也沒人向他要,隻是卓爾沒注意到。
坐計程車直趕到台大。看榜的人多得不得了,有人興奮,有人沮喪,有各種的表情在不同的臉孔上浮現。
畢群護著卓爾擠進人群,淡江文理大學的榜剛貼出來,他們一眼就看見卓爾的名字在國貿係的第一個。
的確是卓爾,名字是,號碼也是,她的名字真真實實的寫在榜上。
“畢群,我看見了,”她轉身擁住他,她太高興,太激動,她沒想到其他,沒想到旁邊還有好多人。“我真的看見了,那是我的名字,我的號碼,真的!”
“我該再一次恭喜你,也恭喜我自己,”他在她耳邊說:“我們終於變成同學了!”
啊!是的,他們終於變成了同學,他說過,做了同學他會到她家去,他是這麼說過!
她不知道是怎麼擠出人群的,當她激動稍退,她發現已站在台大校園外的石牆邊,他依然擁往地,他那驚心動魄的黑眸正停在她臉上,仿佛——有情。
“卓爾,這是我一直等待著的一天。”他說。然後,溫柔的吻住她。
她覺得天旋地轉,意識迷糊。這是他等待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