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曉的眼睛還是那麼黑幽幽的,深得見不到底,從裏麵,雷天宇沒有看見一絲恨意,還和以前一樣,平靜地看著他,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還是被自己捧在手裏珍愛的寶貝,他不是站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的被告。
曉曉……
對視了短短的幾秒鍾,徐楓曉就把目光轉開了,臉上一片淡漠,看著自己的腳下,就在幾秒間,他的不安驚懼消失得無影無蹤,比任何人都要坦然地麵對即將發生的一切。
到底怎麼了?雷天宇正在胡思亂想,審判員入席了,他急忙把心思收回來,全心地麵對即將到來的結果。
終於熬到了最後關頭,審判長拿起判決書,先看了雷天宇一眼,才開始宣讀,雷天宇被他這一眼看得心慌意亂,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一陣陣耳鳴襲來,他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偷偷在桌子下麵顫抖著握緊拳頭再鬆開,如此重複了幾次,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強迫自己認真地聽審判長嘴裏說出的每一個字,再把它們組合起來,一句句地辨明裏麵的意思。
雷天宇,你也有今天嗎?他在心裏苦笑,你也有幾乎聽不懂判決的時候嗎?
“被告王國興……販賣走私物品……偷逃稅款……總額XXX……根據刑法XXX條……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並處偷逃應繳稅三倍罰金……”審判長清晰地念著,聲音在審判大廳高高的屋頂下回蕩著。
終於,念到曉曉了……
“被告徐楓曉……犯有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偽造證據,毀滅證據罪,情節嚴重,根據刑法第306條……判處有期徒刑五年……沒收非法所得XXXXX元……”
轟的一聲,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雷天宇的頭,他不能置信地抬頭向審判長看去:怎麼會!怎麼會是五年?!
曉曉是自首的,依法應當從輕判決,就算情節嚴重,也不應該判五年啊!這太不公平了!
雷天宇望著審判長的嘴唇一開一合,吐出他根本不想再關心的話語,滿腦子裏隻有曉曉被判了五年這個事實,審判長身後巨大的國徽壓得他連呼吸的力量都沒有了,幃幕的鮮紅,象是剛滴下的血……
曉曉!
他艱難地轉過頭去,看著被告席上的曉曉,旁邊的主犯已經臉色灰白,隻是強撐著站在那裏不動,徐楓曉卻平靜得出奇,不動聲色地垂著眼睛,好像一切終於了結,他終於可以放心了似的,甚至,還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全身放鬆下來。
除了審判長的聲音之外一片寂靜的法庭上,雷天宇仿佛聽見自己的心在哭泣……
宣判結束了,幾名被告均表示服從判決,不再上訴,法警依例把犯人帶出法庭,徐楓曉被兩名高大的法警帶走了,隻留給雷天宇一個背影,臨走前,他稍稍側過臉,看了旁聽席一眼。
雷天宇已經無法思考,隻機械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旁聽席上並無什麼異樣,江雁離皺著秀麗的眉毛,也在無奈地看著他,最後一排的那位不知名的美女,已經是無法承受的樣子,強忍著用手捂著嘴,靠在身邊男士的肩膀上,默默地流著眼淚,那大概是她丈夫的男人擁著她,輕拍著她的手,無聲地安慰著。
他隻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轉回徐楓曉的背影上,被法警夾在中間的,瘦削卻堅強的背影,他有種感覺,曉曉獨自承受的,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平時被他嬌慣縱容的曉曉,任性的曉曉……今天他才驚覺,那和學生時代孤獨平凡的徐楓曉一樣,隻不過是一個偽裝!真正的曉曉,他從來沒有看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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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結束,退庭之後,雷天宇迅速收拾好東西,連招呼都沒和助手打一個,飛快地離開法庭,路上遇見了同事或者是認識的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一反常態地沒有停下來,隻是悶著頭加快步伐,絲毫不理會身後的竊竊私語。
助理檢察官幾乎是小跑著追在他身後,壓低了聲音叫他,他也根本不理睬,直到迎麵一個身影硬是擋在了他麵前,任他左衝右突就是擋住去路死不讓開,他才不耐煩地抬起頭:江雁離雙手叉腰,帶著‘看你奈我何’的表情站在他麵前。
雷天宇心亂如麻,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把發生的事理清頭緒,根本沒有心思應付任何人,即使是江雁離。
他皺著眉頭,沉聲說:“讓開。”
“不讓。”江雁離斬釘截鐵地說,“你這樣子太難看了!這又不是你的錯!”
雷天宇咬緊了牙關,胸口劇烈起伏著,艱難地說:“可是後果……就是這個,我沒有辦法改變了……”
江雁離冷笑一聲:“以為自己是法律和正義的化身還算正常,以為自己可以時光倒流就真的無藥可救了……再說,就算時光倒流,同樣的事你也是再做一遍,沒差的啦。”
雷天宇無話可說,這時候助手已經氣喘籲籲地趕上來了,隻是看到他們這奇怪的對峙場麵,不敢上來,躲在走廊的柱子後麵觀察形勢。
在江雁離差不多使了十幾個眼色之後,雷天宇才勉強平靜一點,回身對他交待了幾句,讓他們拿餐券在法院吃完中飯後就自己回去好了,助手饒有興趣地邊看著他邊答應著,臨走時還不忘多看江雁離一眼。
默默無言地和江雁離走到停車場,遠遠地又看見了那對出色的男女情侶,美女的情緒好像已經緩和多了,隻是眼睛還紅紅的,不時拿手絹印著眼角的淚水,男人挽著她的手臂,輕聲在耳邊說著什麼,看樣子是在安慰她,早等候在側的司機打開黑色奔馳的車門,恭敬地彎下腰。
“你認識他們嗎?”雷天宇忽然問,江雁離搖搖頭:“不認識,怎麼了?”
“他們認識曉曉。”
江雁離眯起眼又仔細地看了看,再一次地搖頭:“沒見過,不過看樣子,非富即貴,不是一般人,奇怪了,你對他們感興趣?和徐楓曉的案件有關?”
“當然不是。”雷天宇籲了一口氣,“我心裏很亂,自己想些什麼都不知道了……你相信嗎?這就是我們相信的法律,這就是我們堅持的正義……我究竟在堅持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江雁離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你知道的,就因為你知道,所以你才會痛苦,現在,你後悔了嗎?”
身邊的人沒有說話,江雁離也沒有抬頭看他,隻聽見雷天宇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猛地咆哮著狠狠一拳打在一側的水泥柱上:“我後悔!我怎麼不後悔!?我什麼都不該做!!我什麼都不該知道!!那樣曉曉就不會有今天了!”
“雷天宇!”江雁離厲聲說,“你還是個男人嗎?是男人就不要說違心的話!如果你今天能後悔,以前徐楓曉求你的時候你早就放棄了!你明知道你自己沒後悔!所以你才會痛苦!你沒辦法後悔,即使對方是徐楓曉,你也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原則,對不對?!”
她氣衝衝地一把拉過雷天宇血肉模糊的手,檢視了一下,拿出手絹草草地包紮了一下,推著他說:“走,先去醫院,然後去吃飯,下午你別來了,我替你拿假條去院裏。”
雷天宇心裏百感交集,怔怔地看著她,江雁離伸手到他口袋裏掏鑰匙的時候才低聲說了一句:“雁離,謝謝……”
“哼,光會嘴上說說。”江雁離不客氣地拿出他的車鑰匙向車子走過去,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頭也不回地說,“真想謝我的話,記得我結婚的時候封大紅包來!”
在他們開車離開之後,某個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有人還在談論著他們。
“看來,這次案子對小雷的打擊挺大啊,還是年輕氣盛……沉不住氣。”
“主犯我已經多判了五年了,上麵有意見也沒辦法,平心而論,我讚成他的做法,法律本來就不是兒戲,權大於法還成什麼道理!”
“小雷是年輕,你是老同誌,怎麼也不服從領導和組織安排?”
“這和法律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再說了,這個意見我會向上麵反應,這件事就此結束,不是已經結案了嗎?……這個雷天宇不錯,正直無私,現在的年輕幹部,很少見到這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