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我是不了解一切。”忍住不適感,時轉運在雪離的攙扶下,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向謝仲濤走去,“但我相信,隻要你能解開心結,不要再沉浸於過往,無論什麼,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的手,被自己所傷,道道血痕,交錯在掌心,令她看來莫名地心疼。示意雪離鬆開自己,她走近他的身畔,拉過他的手,想要細細察看他的傷勢。

“迎刃而解?”在她的手即將碰觸到他的時候,謝仲濤忽然縮回手,倒退了幾步,臉上出現她不曾見過的古怪笑容,看得她心底不由自主躥上一股寒意,“若真那麼容易,你以為我恨這麼久嗎?即使他死了,也不足以抵償他犯下的種種!”

狠絕地說完這番話,他拂袖,斷然離去。

方才雪離匆匆而入來不及掩上的門扉,被他狠狠地向後一甩,彈上牆麵轟然作響。

謝昭究竟做過什麼,竟讓謝仲濤對他恨之入骨,至死也不罷休?

時轉運閉上眼睛,驀然間,覺得偌大的謝府,繁盛之後,隱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令她膽戰心驚,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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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梆、梆!”

已過了三更,夜闌人靜,謝仲濤沒有回來。

今日,他應該是氣極了吧?所以才也不歸宿,流連在外。

手枕在窗欞上,時轉運抬頭看夜幕中懸掛的當空皓月。皎潔明朗,全然不知人間的煩惱憂傷。手心慢慢張開,露出那尊白玉觀音像,精雕細刻之下,惟一缺少的,是麵部的五官。

她熟悉佛尊百像,卻不願意雕琢上千篇一律的表情,多了慈悲為懷,卻少了人間冷暖。想要與眾不同一點,可是考慮了很久,都沒有成形。

門被由外推開,見走進來的是雪離,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懸起來,但還是開口問道:“太老爺,他——”

問不下去,是因為多了惶恐;害怕聽見的,是自己不願耳聞的消息。

“時姐姐,你放心好了。我方才問過康總管,他說太老爺吃了大夫開的藥,已經沒有再咳血,現在已經安睡下了。”

“是嗎……”時轉運喃喃自語,總算有些安心。

“時姐姐,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安寢了吧?”雪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說道。

“也好。”摩挲著手中的雕像,時轉運點頭,自窗前離開,站在雪離身旁,眼看她鋪好床榻,解下帷帳,打理得妥妥帖帖。

“雪離——”任由雪離為她除去外衫,時轉運半躺在床上,伸手拉過棉被,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恨你爹嗎?”

雪離有些怔愣,不明白為何突然之間,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但仍然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不恨,是假的。但窮人家,無力過活又身無長物,除了賣妻鬻女,還有什麼辦法?”

有些酸酸又無奈的語氣,觸動了時轉運的心房,令她想到當初和爹在謝府外的那一麵,很有可能,就是今生最後一次相見。

緊閉的眼睛有些濕濕的,蘊涵的淚水,飽含了多年的情感積累,冷暖自知。

“你先下去吧。”時轉運別過臉,硬生生地對雪離發話,生怕被她看見自己眼角已經滲出的眼淚。

有輕輕的腳步聲,隨後是關門的響動,時轉運慢慢回過頭,睜開眼睛。

想當年,她也恨過爹將自己賣掉,但恰如雪離說的,窮人家,身無長物,出了賣妻鬻女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她能夠理解爹的苦衷,若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稍有良知的父母,誰願意將自己十月懷胎的親兒賣掉?

她和雪離這般的丫頭,尚能在恨意之外多了體諒和容忍,為何謝仲濤,獨獨不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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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好暗,根本看不清道路在哪裏,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任何聲響。

一步一步探索,聽得見自己的心因為恐懼而狂跳不已,伸出雙手想要觸摸,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形體。

好不容易,前麵出現火光,驚喜之餘,匆匆向那方奔去,越是接近,越是明朗。

欣喜之餘,加快了腳步,終於看清火把一片,映紅了半邊天空,還有雪亮的刀柄,晃疼了眼睛。

直覺地抬手,想要遮掩,還未蒙上眼睛,一道亮光閃過,有什麼東西滾到了腳邊。借著光亮,低頭望去,地上居然是一個人頭,脖頸處血跡未涸。

謝仲濤!

平躺的身體驟然彈起,時轉運驟然睜開眼睛,緊咬住下唇,用了十分的力氣,才製止自己沒有尖叫出聲來。手狠狠抓住床沿,冷汗浸濕了整個後背,她的整個人,如掉進了冰窖一般凍徹心肺。

怎麼會?她這麼會做這麼恐怖的夢?

一張臉,被汗水籠罩,一滴滴從她額際滑落。身邊依舊是空位,謝仲濤不曾回來。無法再安睡下去,她掀開被子,披衣下床,輕輕走到門邊,拉開門閂,走了出去。

連濤閣外,一片寂靜,除了天上的明月,一切像極了她夢中的情形。心底躥上一股涼意,揮之不去。為了擺脫縈繞在心裏的不祥感覺,她緊了緊身上的外衣,沿著房廊一直向下走,拐角處,一抹人影閃出,驚得她倒退了好幾步,幾乎要落荒而逃。

“時姑娘,是我。”壓低了聲音,有人在說話。

鎮定下來,看清楚了來人原是謝安,時轉運鬆了一口氣,隨即向他身後探望,卻沒有謝仲濤的身影。勉強地笑笑,她問他:“謝安,怎麼這麼晚?二少爺呢?”

聽時轉運問話,謝安有些猶豫,想了想,才開口道:“二少爺囑咐我先回來,還說,若是時姑娘問話,就告訴你他今晚不回來了。”

“是嗎?”她該覺得輕鬆的。以往,多少個與他同榻而眠的日子,她輾轉反側,老不自在,徹夜難以安睡;現在,他不回來,她可以沒有壓力好生安睡一場。但是,為什麼,心底隱隱有些失落,覺得缺少了什麼?

見她不說話,謝安想要說什麼,最後卻隻是張了張嘴,緘默不語。

“那麼,二少爺此刻在什麼地方?”沒有忽略他的異樣,也看出他的急於離開。空氣中有淡淡的酒香和脂粉味道,即使他不說,她也能夠料想一二。

千怕萬怕,就怕她問這個問題,謝安心裏連連叫苦,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二少爺,他、他……”

“是在笑香樓嗎?”謝安吞吞吐吐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時轉運接上他的話,平靜地說道。

“時姑娘……”謝安低下頭,不敢看她的表情,“不是我說的。”

“我知道。”心頭有點酸酸的、澀澀的,時轉運笑了笑,卻不知曉此時的笑容,在旁人眼中看來難看至極。

笑香樓,滄州鼎鼎有名的溫柔鄉,謝季浪口中男人流連忘返之地,難怪,謝仲濤會沉迷無法自拔。

“時姑娘……”像是做錯了什麼事,謝安一邊打量她一邊緊張地搓手,“二少爺隻是去喝酒,不曾——”

“時候不早了,你去歇下吧。”打斷謝安的話,她簡短地吩咐。這樣欲蓋彌彰的話,連三歲孩童也蒙蔽不了,而她心知肚明,又何必再解釋這麼多?況且,她非謝仲濤的妻妾,名義上,隻是一名貼身侍婢,又有什麼理由去追問主人的行蹤?

她不肯聽他解釋,謝安隻好打住,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之後,隨後離開。

偽裝的堅強在謝安離去之後轟然崩塌,時轉運無力地靠在牆上,慢慢蹲坐在地上,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她拚命咽下哽咽的聲音,不想在這萬籟俱寂之時,被他人發覺自己在這裏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