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用很誠很誠的心,為他求來的這道平安符,想來在他眼中,沒有什麼特別。對於她這樣的做法,他大概也隻會嗤之以鼻,嘲笑她的天真和癡傻。

“怎麼了?”謝仲濤看對麵坐著的時轉運,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但是眼神渙散,明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沒……”直到聽見他的聲音,時轉運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看著他出神好久了,有些羞窘,她低頭,握成拳的手再加了加力。

他知曉她有心事,而且,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被她排拒在心門之外的感覺。皺起眉頭,他抬手伸向她,開口:“你——”

他才說了一個字,便看見周掌櫃從側門捧著賬冊走出,及時收回自己的手,沒有流露半點異樣,他端坐,決定稍後再去處理心中的疑竇。

“我先出去。”時轉運恭順地站起身來說道。謝仲濤定時過目商行的賬目,她從不參與,除了避嫌,還因為不懂,更因為,她不想懂。

得到了謝仲濤的首肯,她掀開門簾,走進大廳。手,捂住自己的心坎,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就在剛才,他的手伸向自己的一刹那,她的心,就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時姑娘——”跑堂的夥計見她從內廳走出來,衝她打招呼。她微微一笑,點點頭,走到店門邊的角落,透過古色古香的木窗,靜靜看外麵的熙來攘往。

禁不住,打開握緊的拳頭,低頭看手心裏的平安符,她很輕很輕地歎了一口氣。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送得出去啊……

“好巧!”

明明選的是一個偏僻角落,正適合獨自冥想,無端地,還是被他人打攪。匆忙合攏五指,避免心事被看穿,時轉運抬眼,站在麵前的人,她算不上熟識,但也不陌生。

“公子今日來,打算購置何物?”她頷首,掛上淺薄的微笑。其實,他不算是個難纏的顧客,至少,明理懂事,一旦滿意,不會無故取鬧。

“打算倒是沒有,不過,我看中了古意軒的一件東西。”少見的笑容被她臉上特有的淡雅帶出來,關孟海回答,驚訝自己此刻的心情居然雀躍不已。

一踏進古意軒,人群中,一眼便看見了溫婉嫻靜的她,與世無爭一般,靜靜安然一隅。無法克製,無法忍耐,他就這樣情不自禁地走向她。

仔細打量她,見她青絲烏亮,發辮未作結縭裝扮,不期然,心中一塊石頭悄然落地。

謝仲濤未娶妻,未納妾,她對他,也許真的就止於貼身侍婢的關係而已吧。

“難得公子喜歡,大可挑選。”他的眼神太過奇怪,看得她老不自在,又不便於沒有禮數地走開,時轉運隻能順著他的話接下去。

“挑選,倒不必了,此物隻有一件,價值連城。”關孟海的手,滑過隨身佩劍的劍穗,隻一下,劍穗與劍身輕輕撞擊,發出悅耳的聲音。

“古意軒的物品皆為仿製,做工雖然精巧,千金一求尚可形容,但若說價值連城,公子言重了。”謝家價值連城的寶物不少,卻皆為藏品,極少為外人展示。古意軒中的贗品,即使民間市價哄抬很高,又豈能與之相提並論?

她此時提醒她的表情,看起來很認真,不像尋常商家對自己的貨品吹得天花亂墜,反而將實情和盤托出,怕他辨物不清,白白虧了銀兩。

關孟海專注地看她,連自己也不知道,目光中少了幾分冷漠,多了幾分柔情,“物品是仿製,人,卻是真的。”

心房被他突如其來的話語無端震懾,避開他灼灼的眼神,裝作自己並不懂得他話中的含義,時轉運別開臉,低聲開口:“古意軒隻賣物,不賣人。”

“古意軒賣物,我中意的物品,自當買下;古意軒不賣人,我中意的人,不論買賣,隻要她心甘情願。”

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她耳邊回響,有著異乎尋常的堅決和勢在必得的決心。

莫名其妙地,本已沉澱的心,開始慌亂起來,夾雜著一點點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時轉運!”

眼皮在跳,她猛地轉過頭,恰好迎上那雙須臾沒有離開過自己的眼睛,“你,知道我?”

“我中意的女子,若是連名字都不知曉,豈不可笑?”上前一步,縮短他和她的距離;她隨之後退一步,又將距離拉開。他再上前,她再退,如此反複,直到將她逼退到角落,退無可退。

“我做事,向來很直接。”緊盯她慌亂的眼睛,開口的同時,他已向她伸出了手,“若是你願意,跟我走,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給你一個名分,還你自由。”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是急躁了一些,恐怕會驚嚇壞她,可是他沒有耐心慢慢來,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

無妨的,隻要她願意跟他走,以後的歲月中,他有很多的時間,漸漸和她培養感情,細細將她嗬護。

時轉運呆呆地看攤在自己麵前的手掌,指節粗大有力,掌心粗糙,指腹有常年磨出來的老繭,處處充滿著練武人的痕跡。

自由啊,她渴望企盼了多久,不曾想,真真切切的,有一個機會擺在麵前,為什麼,她會猶豫不決,躊躇不前?

眼前的關孟海雖似冷漠,但莊重得體,眼中盡是誠懇,不似一般紈絝子弟山盟海誓的虛假。依他佩戴的絕佳好劍來看,他的身份,即使不是顯赫世家,也非一般百姓所能攀比,對於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奴婢,他能夠紆尊降貴,放低姿態來征求她的意見,已屬難得。

答應他呀——時轉運,千載難逢的時機,隻要你點頭,隻要你點頭……

有個小小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呼喚,可心裏,好像還有什麼東西難以割舍。究竟是什麼,是什麼呢?

靈魂被硬生生地扯成了兩半,一半在不斷叫囂要掙脫令她窒息的禁錮;另一半,卻羈絆著她展翅欲飛的心。

“跟我走吧。”見她不語,當她是在思量,關孟海的手,探向她的臂膀,“一生的自由,難道還比不上一輩子的為奴嗎?”

他的手,即將接觸到她的一刹那,時轉運反射性地縮了縮肩膀,手一緊,灼熱的感覺自掌心傳來。

是那道她求來的平安符在提醒她,還有它的存在。

沒有料到她會躲開自己,關孟海的手,就這樣懸於半空,看她本來掙紮的表情逐漸有了異樣的變化。

“你——”

“轉運!”

才要開口,身後有一個低沉的男聲再叫她的名字。而她,似乎被嚇了一跳,倉皇之間,緊握的手突然鬆開,有什麼東西,自她掌心,墜落地麵,掉在她和他之間。

躺在地麵的,是一道小小的平安符,不起眼,任何一座寺廟都可以求到的那一種。而她,卻像心事被揭穿,素淨的臉蛋,一瞬間變得通紅。

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關孟海眼中的光彩慢慢熄滅,臉色也逐漸沉下來。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擱在身側,緊握成拳。

謝仲濤的臉色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一直在看賬冊,可是,老覺得心神不寧靜,根本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讓自己審核那些數字。終究忍不住,想要出來看看時轉運,沒有料想,一出來,就看見她和一名男子緊貼著站在店堂角落,而那名背對他的男子,還伸出手去,做出那番若有似無的親密舉動。

大庭廣眾,成何體統!

沒來由地氣惱,他拂袖,大步向他們走去,立在那名男子身後,看見地上的平安符,然後,是時轉運紅霞滿天的臉頰。

“好得很,都到了贈禮難舍的地步了?”冷冷地笑著,心中似有一團火燒,謝仲濤看了一眼時轉運,後者瑟縮了一下,緘默不語,“想來,你也應該介紹這位公子是何方人物吧?”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盡數飛向男子的後背。

“他——”

時轉運依言才要開口,關孟海向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緊接著,他慢慢回轉身,麵對謝仲濤,親眼目睹他怒氣衝衝的眼神化為驚愕,最後變成冰寒利刃。

“仲濤。”他開口,隻說兩字,語氣平緩,不見起伏。

原來他識得謝仲濤,而且聽他毫不避諱的稱呼,兩人的關係匪淺。

謝仲濤盯著眼前的人,良久,才聽得他說出一句話:“十年未見,你與我都變化得這般厲害……”

原來是故人——聽他這麼說,時轉運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平和一點。才要鬆口氣,沒想到緊接下來,謝仲濤用凍徹人心的語調,甩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此番回來,你意欲何為?大哥!”

最後那兩個刻意加重語氣的字,震驚了夾雜在他們二人之間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