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健如果有心,一定會來,如果沒有,那麽他一死反倒得了解脫。明明一直都隻是他一個人的守護神,為什麽要被別人奪去?!
如此一來……他還不如……
還不如……
司馬鴻飛還想說什麽,身後卻響起狄健人充滿怒意的聲音。
“如果你敢跳,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一步一步地逼向嚴敬輝,狄健人無法形容胸中的憤怒,所有的擔憂在找到敬輝那一刻全部轉化為熊熊怒焰。沒有哪一次,他會對敬輝產生這麽大的怒氣。
驚覺狄健人散發出來的怒氣不是一般的濃烈,敬輝在那如鷲鷹般淩厲的目光下也不由震懾了一下,原先理直氣壯的氣勢也被壓了下來,但他還是鼓足勇氣迎向那足以令世界冰凍三尺的怒眸。
“你想要成為特別嗎?你所謂的特別就是要從這裏跳下去,然後要我像高彬那傻瓜一樣在手術室外痛哭流涕?”
狄健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每走近一步就問一句,而每句都夾滿了冰冷的怒氣。
“你以為我會嗎?你以為這樣就夠特別?那為什麽不幹脆撞牆算了?或者用剖腹也可以,醫院的刀子多得是!這難道不比跳樓更特別嗎?”
敬輝心口一緊,疼痛得連呼吸窒住了。震驚地瞪著狄健人,無法相信這麽絕情的話竟是從那打小就護著自己的人口中說出來。一口涼氣灌入胸中,全身都冷了下來,但為了不顯示自己的懦弱,他還是更緊得咬住了下唇,舌尖嚐到了血的鹹澀,絕望一點一點地從背後爬起。
狄健人愈來愈靠近,怒火愈旺,聲音也愈冷。
“邵雲為什麽死,我是不知道,但你想要效仿他,至少也要掂掂自己的斤兩!你有那個跳樓的勇氣嗎?就算有,你又有那個資格嗎?就為了一個所謂‘特別’的爛理由,你想成為天下的笑柄?如果是這樣,那你就馬上跳給我看!”
聞言嚴敬輝眩暈了一下,向後踉蹌一步,天地在眼前旋轉起來。
他的阿健啊……就算生氣也不會丟下他不管的阿健……
如今真的要拋棄他了嗎?
疼痛一直痛到腳底,盡管如此,他還是很悲哀地發現自己依然深深地眷戀著這個不斷用言語傷害自己的男孩──他的青梅竹馬……
他的唯一……
他永遠的……永遠的……
最愛!
用力閉上眼,在淚水狂湧而出之前,狄健人忽然扯過他就往大樓另一側邊緣走去,步子又快又急,他幾乎是被拖著走的,差點沒有給絆倒,而狄健人卻不予理睬。
走到樓邊上,狄健人方停了下來,轉過神麵對他,盯著他的眼,麵無表情。
“我來告訴你什麽才是特別!”
敬輝還沒弄清怎麽回事,話也沒來得及出口,就被狄健人雙手摟過,跟著往樓下一躍而去……
“啊──”
驚叫聲撕開了靜寂的夜空,有正在下墜中的嚴敬輝的,也有樓上沒來得及阻止的司馬鴻飛的……
更有後邊追上來的陶宇桓的。
“健人──!”
***
他們……跳下來了!
重心急劇地下墜,頭朝下,腳朝上,世界在他們眼中顛覆。風聲淒厲地劃過耳膜,看不見周圍的景色,所有都被抹作一團模糊,惟有眼前的這張臉,是靜止的……
阿健?
敬輝驚懼地對上那雙距離不足兩寸的眼,意外地發現之前的怒氣全都消散了,代之以在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溫柔與寵溺。
這怎麽可能……?
眨了眨眼,生怕隻是眼花,但那溫柔若水的雙眸依然真實地停留在他的眼前。
四隻眼睛近距離地對視著,莫可名狀的情愫在這小小的空間裏相互傳遞著,聽不見、看不見一切,惟有彼此,從對方的眼裏看到的隻有自己……心好似貼到了一塊,下墜中,彼此再沒有一絲一毫的距離!
一瞬間,敬輝似乎明白了什麽,淚水奪眶而出,迅速地傾身抱住狄健人,緊緊地將頭埋在那溫暖的肩膀上。
空中,閃亮的珍珠在飛舞……
一生一世!
他們隻屬於彼此!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身在何處,在這幸福的下墜中,他們的心隻有彼此,不需要任何的詮釋!
至少在這一刻,他們在彼此的心中都是最特別的!
我不怕。
我不怕死。
隻要有阿健,我願意去任何地方!
撲通────!
鯉魚池中激起一大片雪白的水花,高達幾米,驚得路過的護士和病人們紛紛尖叫。好不容易平息之後,水麵露出兩顆濕淋淋的人頭。
看著同樣一身狼狽且頭頂上還有幾條倒楣的鯉魚掙紮著跳下來的敬輝,狄健人突然“噗嗤”笑出了聲。
“怎麽樣?夠特別了吧?”
敬輝已完全處於石化狀態,無措而困惑,腦子全被剛剛那一聲落水的撞擊震呆了,不明白跳樓怎麽一下成了跳水,也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會浸在一個大池子裏,周圍還有許多受驚的鯉魚四處遊竄。
聽到狄健人說話,他忙要張口接話,池水的寒氣卻竄了上來。
“哈秋!”
聽到敬輝打了個不小的噴嚏,狄健人這才意識到在水中待久了會染上風寒,忙帶著他朝岸邊遊去,卻被他撲身抱住。
“阿健!”
“敬輝?”
狄健人忙不迭地接住他冰冷的身子,不由得泛起一絲絲的心疼。
是嚇壞了嗎?
他開始有些懊悔開這麽大的玩笑了。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任誰都會被嚇住,也不能說是他膽大,著實是方才氣昏頭了,才會出此下策,也不多做考慮地就跳了下來。現在想想,確實挺驚險的,雖然他算準了這一頭的下邊是鯉魚池才跳的,但也不敢保證有個萬一,那他倆可就真死翹翹了,幸好他一向都很命大。
敬輝則用盡全力地擁著這個身體,溫熱的淚水與冰冷的池水混合在一起,於空中升騰起一曾薄薄的霧氣,在旁人看來竟飄渺得宛如仙境一般。
“已經沒事了,我們快上去吧,不然會感冒的。”
狄健人像安慰個小孩子似地拍拍敬輝的背,要把他帶到岸邊去。
然而敬輝伏在他肩膀上的頭顱卻用力搖了搖,埋得更深了。
他不要離開!即使再多一分鍾也好,他要用心品嚐這從天而降的幸福,牢牢地印在腦海裏,記一輩子。
察覺到他的想法,狄健人輕輕地擁著他,臉上掛著無奈但卻樂而受之的微笑。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拌著氣急敗壞的叫喊靠近,一群醫護人員團團圍到了鯉魚池邊。
“你們在幹什麽?快點上來!”
校醫院的工作人員們急得向他們大叫,陶宇桓與司馬鴻飛也趕到了,還有更多的是看熱鬧的人。一時之間,鯉魚池邊亂糟糟一片。好不容易上了岸,醫院本來要追究是怎麽回事的,但看到有兩位不可得罪的名師隨侍,便也隻得不了了之,讓他們快點回寢室去處理一下,以免受寒。
***
待趕回寢室衝了個熱水澡,換好衣服,也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半了。
狄健人關上熱水器,肩上搭著一條寬大的毛巾,邊擦頭發邊走出浴室,卻見先洗好澡的敬輝正像一個等著受訓的小學生一樣中規中矩地端坐在椅子上,身上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頭發還在滴答滴答地淌著水,整個人看上去單薄而又脆弱,好像一個蒼白精致的冰娃娃。
狄健人眉頭一擰。
“過來!”
他在自己床上坐下,對敬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到這邊來。敬輝乖乖地站到他麵前,又像被罰站似地手也直腿也直。
狄健人挫敗地歎了口氣,補充道:“去搬張椅子坐到對麵來。”
敬輝坐下後,還是局促不安地望著他,青蔥般的手指絞在一塊,泛著淡淡的粉紅。本來好不容易才將外界的一切鎖在門外,恢複到難得的兩人世界,應該高興才對,可一進門他立刻感覺到氣氛又再凝重起來。雖然狄健人不說什麽,但他很清楚該來的還是會來,因為狄健人向來屬於秋後算帳的類型,所以從踏進寢室開始,他就在努力地作好挨罵的準備。
狄健人一句話也沒多說,就著肩上的毛巾為敬輝擦起頭發來,因這一舉動,兩人的距離靠得更近了,尤其是臉,還可以感覺到彼此的氣息。
敬輝的心突突跳得厲害,憂喜參半,被看得臉紅心跳,感覺整個兒都要融進了那一潭可與星月爭輝的湖水之中,如此的溫柔,如此的深沈,又是如此的……醉人……
怔怔地看著,仿佛中了魔咒,連呼吸也不敢大氣,相同的洗發水香味帶著體溫從對麵陣陣襲來,和著那沈穩而又有規律的氣息,一層層地撩起內心深處那源源流瀉的暖意。
狄健人擦著他頭發的手是那樣的暖和,輕重有加,熱氣透過毛巾,透過發絲,透過頭皮,直直滲入他的心裏,通過每一根纖細的血管,侵入身體的每一寸,令他無法不想象著是在接受情人的愛撫。猶如喝醉了酒般,紅雲悄悄地從脖子暈染開來,使得那清靈剔透的白皙肌膚愈加動人。
而狄健人也是這麽大以來第一次認真地打量嚴敬輝,發現這個從小就可愛得每個人見了都想抱上一抱的天使,而今出落得更美了。水珠滴在臉頰上,就好像珍珠點綴於白玉之上,頂著個猶帶水滴的頭發,更顯得出塵脫俗的靈秀,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外仙子,純粹中性的靈性美,不論男女老少,皆可一眼折服。
他這下總算明白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成天追著他喊天使了,敬輝,確實是一個不小心墜入凡間的天使,世俗的情感對他而言,都太遜色了。被一股沒來由的憐惜驅動著,他擦著敬輝頭發的手勁不知不覺放得更輕了,仿佛在拭擦一件最精美最寶貴的東西。
正當來自兩人心底的暖流靜悄悄地流淌時,敬輝不小心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哈秋!”
他立刻懊悔得想要給自己一棒,這麽甜蜜溫馨的氣氛可不常有,卻被他一個該死的小噴嚏給破壞了。
狄健人卻停住了擦頭的動作,關切地問道:“感冒了?”
敬輝忙搖搖頭,一臉的傻氣。
狄健人則借題發揮地教訓起來:“看吧,洗完澡也不曉得要擦幹頭發,衣服也不多加一件,不感冒才怪!這麽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說出去丟不丟人……”
絮絮叨叨地說了老半天,實際上心裏還是愧疚萬分,畢竟是他讓他落水的。
敬輝也不反駁,隻乖乖地任他罵,待罵完了,才文不及題地小小聲來了一句:“我喜歡阿健……”
狄健人的目光霎時柔了下來,他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對他表現出無限依賴的男孩子,那張靈秀的臉美得令人心疼。
半晌,他深深歎了一聲。
“那就不要做傻事,我不喜歡敬輝說那樣的話,就算是賭氣也不可以。”
敬輝自知理虧地低下頭,慚愧不已。
“對不起……”
他早就知道自己錯了,對狄健人說那樣的話,他的心比誰都要難受。
狄健人凝視著他,神色沈重。
“我不喜歡有人死,不論是誰,我都希望他活得好好的。因為什麽事情都可以解決,惟有死亡,不是我們能夠控製的。一切痛苦之中最大的莫過於生離死別,一旦死了,就再也追不回來了,縱然再怎麽悔恨也無濟於事。我不想嚐到那樣的痛苦,你能了解嗎?”
存在的時候就像空氣,不被重視,不被注意,甚至視之理所當然,等到失去得失後,才驚覺不可缺少。現仍在醫院搶救當中的邵雲對高彬而言,想必就是如此吧,或許一開始就不是以工具待之,隻是互不承認。但他不是高彬,敬輝也不是邵雲,所以他絕對不會讓他們走到那一步。
敬輝的眼淚撲撲直落,美麗的大眼睛水霧氤氳。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了,對不起……阿健……”
他真的後悔了,當時那些話完全是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壓根沒有顧慮到狄健人的心情,現在想起來就真恨不得割掉自己這張幼稚又任性的嘴。他明明說過要學會成熟一點,不要造成狄健人的負擔的,可現在看來,他不但讓狄健人勞神,更讓他傷心,想起來就好討厭自己。
“你說得對,我根本沒有尋死的資格……就算死了也隻會成笑柄,而不是什麽‘特別’……全是我在庸人自擾,是我太笨,太任性,太不聽話,太自以為是……還讓阿健勞神……嗚嗚……對不起……阿健,我錯了……”
敬輝咽不成聲,哭花了一張臉,所有的懊悔都在其中。
狄健人緩緩撫上他的臉,為他拭擦著眼淚,手指的觸感仿佛電流,一道一道。如此的灼熱,敬輝幾乎是戰戰兢兢地在接受著這料想不到的溫柔。
“你確實沒有資格一下帶走兩條生命……”
敬輝一怔,不解地睜大淚眸。
“你沒有資格把我的生命也賠進去,因為你的命搭在我的命上麵,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小時侯有過約定,一方去的時候絕不能丟下另一方,要走一起走。”
敬輝渾身一震,無法置信地瞪著他,激動的淚眸霎時間放出了異人的色彩。搞不清楚是什麽,驚愕、狂喜、困惑、不解以及更多的期盼等等各種各樣的情感都糾結在其中。還有一種奇妙的東西迅速在胸口膨脹開來,窒悶得令他無法呼吸,但這絕對不是難受,而是……而是一種超出想象的難以置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