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不是我的家,你說過我們的婚姻無效。”
坐待久期恨自生?他接受了她恨恨的態度。
“我們結婚之前,你就已經住在那裏了。”
這話泄漏了他真正的想法:婚姻有效。但她並未察覺出他的前後矛盾,別過頭,不再睬他。
“跟我回家吧。”帶著歉意,他輕拉起她一隻手,立刻被她拍了回去,忿然地。
“回家幹麼?你肯給我孩子了嗎?”
他耐心頓失。
“孩子、孩子,你滿腦子想的隻有孩子!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就是不能給你孩子!”
“什麼都可以給我?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除了不給我孩子之外,你連擁抱和親吻都不肯給我,你甚至不再用那種眼神看我!更別說我們見麵的時間少得可憐,就是見了麵,你也無視於我的存在!”
“我……我之所以不抱你、不親你,為的就是不想給你孩子。”
她一愕,“為什麼?”這兩件事有關聯嗎?
“因為你不是人,我不能要一個不知是人還是蝴蝶的孩子。”
願上帝寬恕他吧,他在心底祈求。
“你……”極度難過使她失聲。
原來他這麼看不起她,不給她孩子是因他要的是百分之百的人類孩子,不是因為舍不得她離開。
他剛觸及她麵頰的手被推開了。
“有個擁有法力的孩子有什麼可恥的?”她再度發出的聲音是這般寒冷,“你很久沒領教我耍的花樣了吧,要不要再見識一回?”執拗的眼神震得他後退一步。“我必須讓你明白一點,身為一個公主,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對我的冷落和輕視已使我忍無可忍!”
也許他該鼓勵她耍點花樣,如果那能使她稍事發泄,他願意照單全收。
“好吧,你不必手下留情。如果你希望我被一群昆蟲攻擊,看我全身上下被叮得千瘡百孔的話,你就放手做吧。”
“你的建議正合我意!”
她往他臉上扔出一團烏雲。
他眼前立時一片漆黑,耳邊響起隆隆轟鳴。不一會兒,他隻見一群黑壓壓的昆蟲鋪天蓋地朝自己襲來。
成千的蜜蜂將他包圍,他緊閉雙眼,任冷汗汩汩滲出,無聲地接受她的發泄。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周圍又安靜了下來,這才張開眼。果然,眼前隻有她。
“為什麼不叫它們叮死我?”
“我做不出那種事。”她又哭了。這樣懲罰他並未使她獲得快感,相反地,她心中的矛盾更深。
她怎能帶走他的孩子?怎能永遠地隔離他和孩子?他不給她孩子是正確的。
“我做不出傷害你的事,可是,我也沒有理由再留在這裏。”
“蝴蝶,”他這回伸出的手沒被推開,順利地撫上淚顏,“我冷落你是不得已的,但是請你相信我,我沒有輕視你的意思。不願給你孩子,其實是因為我……”
“別說這麼多了,我已經改變主意,”她稍停再道:“決定不要孩子了。”
“真的!”他喜出望外,“你是說……”
“我說我該離開你了。”
“離開?為什麼?你才說你決定不要孩子的,既然這樣,你就可以不離開呀!”
“來之前,我就已注定離開的命運。”這話令他感受到空前的驚惶,他不由伸臂欲將她擁入懷中,她卻縮一步,對他搖了搖頭,又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對我來說,我寧可在不懷孩子的情況下離開;我不該帶著任何屬於你的東西回自己的世界,那對你不公平。”
幾步倒退下來,她已拉開和他的距離,也加深了自己眼底的不舍與悲哀。
“不!你不能離開我,我沒說你可以離開,我不要你離開我的世界!”
他急趨上前,雙手卻撲了個空;她已消逝在他眼前,如淡淡雲煙。
※※※
一年後。
“快點吻我。”
對蝴蝶的乞求,於震麒充耳不聞,他仿佛能用這般充滿愛憐與渴望的眼神凝視她,直到永遠;仿佛可以讓畫麵停格,他永遠也不會做出下一個動作:親吻她、觸摸她,和她做愛。
然而這種眼神仍足以耗損她的元氣,如果不及時給她一個補充能量的吻,她將死在他懷裏。
她隻能縮小自己。
望得出神,他沒發現她愈來愈迷你。
“快吻啊,你沒看見我變小了嗎?”
音量也降低了,他總算發現她在搖晃,自己的臂彎裏隻有薄薄的空氣。
“蝴蝶?”
“我在這裏!”小小的聲音發自枕頭上。
他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掌心上,以手指輕撫她的唇,直到她恢複正常尺寸。
這回他定要吻個夠──
他吻的是蝴蝶睡過的枕。綺夢已醒,他繼續承載一年來的新創傷,心靈的創傷。
帶著這無計可消除的傷痕,他工作、吃飯、睡覺。
非工作日裏,他總讓自己酩酊大醉。
“不準喝酒!”於本華見他又想喝酒,快一步搶下酒瓶,怒斥一句。“你以為用酒來麻醉自己,蝴蝶就會回來了嗎?”
他無言以對。酒未入喉,可他的心仍被燒灼出一股疼痛。
“唉!”家中出現新的死寂,令於太太寢食難安,她深歎。“蝴蝶到底去了哪裏?她怎麼狠得下心丟下我們一家就走?難道她不知道我們會想她嗎?”她責備兒子道:“都怪你,一定是你對不起她,所以她才決定離開這個家。”
他仍無言以對。誰會相信他的話?蝴蝶根本就不存在,她不是人類;誰能體會他為了留住她而付出的痛苦代價?他是多麼努力地維持一份無性的婚姻生活;誰能了解,當他口是心非地告訴蝴蝶,說這樁婚姻無效,說他不能要一個半人半蝶的孩子時,他心裏有多麼矛盾、多麼痛苦?
但他確實氣跑了蝴蝶,他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一隻蝴蝶飛進客廳,翩翩起舞之姿令他不自覺地飛撲上前,追逐使他又展笑顏。
“蝴蝶,是你嗎?你回來了,是嗎?”
於家夫婦見此情景,不由歎息深深。他們沒阻止兒子的癡傻之舉,隻是心疼他對蝴蝶的思念之情,又恐蝴蝶再不回來,兒子隻怕該瘋了。
從屋裏追至屋外,方知又是夢一場。那是隻漫舞於仲夏午後的蝴蝶,不是他的蝴蝶。
※※※
“蝴蝶!蝴蝶!你在哪裏?”
深幽的蝴蝶穀裏,出現了於震麒的影蹤,他的聲音劃破深穀的寧靜。
“蝴蝶,你快現身,我來接你了,接你回我的世界。你已經跟我結了婚,必須在我的世界裏生活,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雙手圈住嘴,他對著大自然最僻靜之處再次呼喊,望著滿坑滿穀的彩蝶,臉上淨是期盼。
“父王,震麒來找我了,我要跟他回去。”蝴蝶懷著感傷的喜悅對國王道。
“蘭兒,你又胡言亂語了。我的王國裏沒有入侵者。”國王略帶不悅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