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在洗手間蹲了很久,明白那個男人用濃烈的煙味在掩蓋些什麼。
最終,她打開後院的門,掀開草地的皮,下麵是排水管口。
天色明亮,清晰地照著排水管口正在流動的血水,不知有多少,好像流不完了,混著別家住戶的汙水,滑動緩慢。
巨大的血腥味在這片草地彌漫開夥。
阿雅把草皮放回去,死死弓緊了背脊,壓抑住哭聲。
她怕自己的樣子太狼狽,匆匆用冷毛巾捂過雙眼,去了樓上。
梓銘帶著兩個小的,很乖,圍在臥室的門口,即便情緒激動,可誰也沒有進去。
張梓銘靠在牆壁上,漆黑的眼神看向阿雅。
嘉舒咬緊嘴唇,也看著媽媽。
阿雅貼著門,聽了會兒,沒有動靜。
他一定累了。
她微微推開了門。
窗戶口的風穿著門縫隙的空間而過,阿雅把門開大了些,她走進去,房間裏沒有什麼味道。
她身後跟著孩子們。
幾人齊齊看見,毫無遮擋的一米五寬床墊上,躺著一道修長的身影,薄薄的毯子從他的胸膛,平鋪蓋到腳踝。
阿雅看見他的雙足,修長瘦削,膚色蒼白,但十趾具在。
他在昏睡。
嘉舒領著妹妹走到床側,孩子沉靜如玉,看了半天,小手伸到嘴邊,緊緊地捂住逐漸急促的呼吸。
小小的身軀,抖得厲害。
嘉舒不能控製自己發出的哭聲。
阿雅垂眼走過去,把兒子往腿邊摟,當她蹲下,小舒轉身撲到她懷裏,雙手顫顫地揪住她的衣服。
“我知道,小舒心裏難受了,媽媽知道……”她紅著眼眶,翻來覆去也隻有這幾句,安慰不了兒子:“噓,我們不吵爸爸,爸爸累了,讓他休息。”
嘉舒哽咽著,小手不停地搓著眼角,晶瑩的淚珠都掛在他漂亮的睫毛上,他一抽一抽地問:“我可以抱抱爹地嗎?”
他知道爹地為什麼會死,是為了救他,不需要別人告訴他,他都明白。
他活了下來,爹地為此付出了生命。
那份壓抑的感受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即便是媽咪,那是他小小心靈裏最痛苦的秘密。
阿雅心疼的抱住兒子,“等一等,爸爸可能不舒服,我們等他好起來好嗎。”
“恩!我等爹地,爹地那麼強,爹地像山一樣,隻要他睜開眼,就會對我笑了。”
等兒子的情緒稍微穩定,阿雅讓梓銘帶著兩個小家夥先下樓,為他們自己弄點吃的。
張梓銘一臂扛著打瞌睡的嘉寶,一手牽著哭腫了眼睛的嘉舒,到了樓下。
他先叫七公裏市場的餐館送份晚餐。
晚餐來了,看著兩個小家夥吃幹淨,又給他們洗了澡,送上了床,一切妥當,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彎月升起,夏日的夜伴隨著不遠處港口的聲息。
他走到門外點了根煙,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沒有看到下午時停在街邊的那輛半舊吉普。
沉思了會兒,他拿出手機。
何阿雅暫時想不到那麼多,他來處理,先通知國內的席子琳。
打了這通電話,他又撥下另一串號碼,七公裏市場k幫的線人,有著各類一手消息的小靈通,這兩年他循著蛛絲馬跡在查,主要查的是烏克蘭警方,他一直想搞清楚,當時席城的遺體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處理的。
今天,突然來這一茬,倒讓他又喜又驚,直接省事兒。
他讓那個線人去查昨天和今天的偷渡輪船有哪些。
他覺得,席城可能是從哪裏偷渡來的,但這也不過是他的揣測。
張梓銘抽完煙進屋,去看了下兩個熟睡的小家夥,關門上樓。
那女人搬了把凳子在床邊,卻沒有坐著,她伏著身在看什麼。
張梓銘敲了下門。
阿雅回頭,眼眶裏濕漉漉的。
“怎麼又哭?他不好嗎?”張梓銘皺眉走進去。
阿雅抬手擦淚,右手裏那個黑色的鴨舌帽,輕輕的放到他的臉側。
張梓銘走到燈下就看見了,他眉心一擰,盡管隻看到半側腦袋,但發絲間那一長條縫合疤痕,刺眼奪目。
疤痕的沿線,頭發變成白色,遠看像是著意染過一般。
他不知怎樣安慰椅子上幾乎快要垮掉的女人,輕聲歎道:“這是做過腦顱手術,何阿雅,席城是誰?他都挺過來了,他不想讓你看見的,不想讓你察覺的,你就裝作不知道,等他醒了,你千萬別這幅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