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逃跑(2)(1 / 2)

我十分懷念過去無憂無慮的年月,高考就意味著這金子般的日子結束了。在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日子裏,我們幾乎天天聚在一起,你愛吃涼粉,當我們辣得滿頭是汗,不停地往嘴裏喝冷風時,那副臉譜寫滿了我們的幼稚和無知,生活對我們還是一個似懂非懂的迷。該死的一九八○年讓我們墮入了各種希望和失望,各種焦慮和不安。從此,愛和恨交織的生活之迷,瘋狂地勾引我們這些對一切都好奇的男孩子上圈套。是的,我們都戴著白底紅字的牌子,在一片天之驕子的讚頌聲中,踏著粉紅色的夢,步入了幻想中的伊甸園和充滿智慧的“匹茲堡”。我在黑夜裏對著蚊帳頂起誓:“一定要把自己的銅像塑起來。”於是,一頭栽進了令人羨慕的圍牆裏探索“人生”。的確很苦,每天都在自己心裏製造一把又一把的鑰匙,越造越多,越造越重,造了四年。當我自信地拿著這串鑰匙告別圍牆後,幾乎沒有一把把事業、生活的鎖打開過,我氣得像不省人事。我被這串鑰匙壓垮了。

如今反思起來,是我們躲在那金光閃閃的圍牆裏忘記了大千世界,雖然頭腦裏裝滿了什麼什麼主義、思想,什麼什麼體係,這些都猶如冬天石頭上的冰帽,在陽光照射下,顏色斑斕,但溫度升高,它就化為蒸氣,而石頭依然是石頭。大千世界至今對我還是一個願望,八小時害得我寸步難行。每天握著紅藍鉛筆,旁邊擺著一本《漢語詞典》,開始重複不斷的校對工作,而更多的時間是和同事們吹牛、抽煙、喝茶、開會、赴宴。像我們這些愣頭兒青,還要在領導、老同行麵前裝得規規矩矩,否則,調資晉級,結婚分房,你就隻好躲在角落裏對著牆傷心哭罷。可怕的人際關係使我已經找不見自己的影子了,我的“銅像”在歲月流逝中坍塌得無影無蹤。我時常呼喚:“唐老鴨,你躲到哪裏去了?”除了在我們的小圈子裏還找得到“銅像”的影子外,平時我無法知道我是什麼模樣。

一想起我們的小圈子,就很親切,那裏充滿了理解和同情。如今這個小圈子我也厭倦了,因為那裏是夢的製造所,那裏可以忘記白天的一切。高波還在出版社工作,他在小圈子裏聚集了一批大學生,每周一次聚會,他自然是“每周一歌”的主演。那些經驗不足,熱情太高的崇拜者們,聚精會神地聽著他念一首首從未鉛印過的詩,認為他是感情強烈,飽嚐人間苦難的“大手筆”。說實話,他的文學功底不錯,而且文筆很好,遺憾的是缺少生活,可曠工一天是要扣獎金扣工資的,於是隻能坐在軟綿綿的沙發上說童話:電視,喧鬧、喧鬧、哦!原野上起風了,一個棄嬰,藏族血統,純的,不,彝族,脖子上戴著一根母親留下的遺囑,在荒原上哭叫,一群禿鷲應聲而來,它們做好了俯衝的準備……“哈代號”迎著紅色的波浪,向暗礁撞去,船上的獨臂海盜……我一次次從沙發上醒來時,他還在忘我地演講著,鼻尖上都掛著汗珠。“說吧說吧,不說日子又怎樣消磨呢。”我每次就這樣默默地在勸說中悄悄離去。

不了解其實情的人們,看到那些朗誦和吟唱,認為這是垮掉的一代,不體諒國情的一代,看破紅塵的一代。其實這是偏頗的看法,我們以極其沉痛的心情希望他們改變這個看法,我們熱愛生活。

當許海峰的槍聲為我國在第二十三屆奧運會上豎起第一麵五星紅旗時,我們的沙龍裏沸騰了,通宵達旦毫無倦意。這時,謙和中飽含憤怒的聲音從窗口裏湧進來:高興是好的,青年人嘛,可不要影響明天的工作喲,幹“四化”需要充沛的精力喲。我們的熱情降到冰點。

前一年我也以同樣的熱情生活著。為了使自己的生活經曆豐富些,腦子裏有一個不成文的信念鼓勵著我:幫助一切人,看自己的忍耐力能夠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喜悅。就這樣,我以雷鋒的精神處處為別人著想,我就這樣毫不憐惜地說服自己。我現在才明白,人是會自己說服自己的,而且這種力量比來自任何地方的力量都大。可如今身外之物於我是一無所有,連一絲空氣也沒有抓到,抓到的是誹謗和嘲笑……不過,我倒什麼也不在乎了,包括那些該死的女人。有時真想去體驗犯罪生活,在監獄裏品嚐“二三三”的滋味;真想穿起軍裝,在中越邊境,用衝鋒槍橫掃那些“狗日的”;真想惹別人痛痛快快地把我打得皮開肉綻而臥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