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放電影的張丹增(5)(1 / 2)

穿過玉米林便看見崖壁下站滿了前來迎接的村民,我們一出現悠揚的山歌就從崖壁上傳來,“回家了。”我興奮地吼道,嘴裏隨即哼起對麵傳來的熟悉的哥卓調兒,隨性手舞足蹈起來,舞動的那一刻,隻覺得神清氣爽,像回到了小夥的年齡。

大旺堆萬萬沒有料想到村民會用如此盛大的禮儀來迎接我,臉上的表情顯得極不自然,仿佛隻有他這個級別的人才會有如此的禮遇似的。他帶著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口氣調侃我:“你這個惹禍篼篼,沾你的光啊!”

“哎呀呀,大主任誤會了,老鄉們並不知道你的大駕光臨啊。”我也帶調侃的語氣說,知道自己快退休了,說說真話也不怕得罪什麼領導了,心想,“大旺堆不是那麼小氣的人。”這一琢磨,心氣上來了,開口便說,“不是沾我的光啊,是我們大家沾《紅旗渠》的光才有這麼高的禮遇啊。”

“哦呀,大熱特(說對了)。”大旺堆立馬朝我豎起拇指,“你這個惹禍篼篼,這句話是你我認識幾十年來,你說得最切中要害的話,沒想到電影的力量有這麼大!”

“的確是這樣。”我回答,但細細一想,對麵那麼多穿著節日盛裝的老鄉們,我心一硬,大膽地回大主任的話,“的確是沾《紅旗渠》的光啊!”

“你這個惹禍篼篼,還嘴硬。”大旺堆在打斷我話的同時,麵帶無比燦爛的笑容向村民們揮手,一副主角的模樣,我知道這是領導下鄉的最佳感覺。

崖壁的道路上燃起濃濃的桑煙(藏人接待高規格的人時才用香雪芭燃放桑煙),煙霧繚繞中男女群眾載歌載舞的景象時隱時現。遠處大致看見女人們身穿黑色的平絨藏裝,袖口和衣襟翻卷著粉紅色的襯衫,輕歌曼舞;男人頭上高高地戴著虎皮帽子,配上咖啡色的藏袍,袖口和衣襟鑲嵌著水獺皮的滾邊,舞間男人和女人相互手牽著手,以哥卓的形式弓腰垂首舞蹈起來。歡快的男中音同女人的輕歌曼舞交織成一副美妙的哥卓畫麵,遠遠望去像久遠的岩畫複活了,複活的岩畫舞動著一種山裏人樸實而用心的邀請。“窮大方”的真情流露讓我更加熱愛這樸實無華的山裏人,他們受著因缺水帶來的貧窮,卻十分珍視自己的麵子。

場麵深深地感動了我們。大旺堆轉過身來對我們說:“看見了嗎,《紅旗渠》的魂在絨旺塘紮根了,不錯不錯,你這個惹禍篼篼不錯!放電影也能為國家做大貢獻啊!”

“這還用說。”我擺出一副得意揚揚的嘴臉說,心想,“畢竟大旺堆文化不高,他總結不出‘這就是文化的影響力’的句子。”我調侃著,說,“絨旺塘的水渠一旦修成,它就是林縣的紅旗渠生的娃娃啊!”

“哦,哦,對對對,那就叫它小紅旗渠吧。”大旺堆的定位迎來了下屬們的滿堂呼應,眾人興奮地加快步伐向人叢走去。

突然間,人叢裏有位高出人頭的中年人高聲叫道:“走在左邊第三個的就是‘紅旗渠叔叔’,喂,‘紅旗渠叔叔’。”中年人在人叢後不停地向我揮手,“看見了嗎?那就是‘紅旗渠叔叔’。”揮手的高個子提醒他旁邊的人。

“哈哈哈,這不是記性出眾的小彭措嗎!”我認出他來,哈哈,從前的娃娃臉現已不再稚嫩,而是古銅色上刻上了歲月的皺紋,一種成熟的吸引女人的魅力開始顯現了。

這個精靈鬼是絨塔他們一幫孩子裏記憶力最好的,他能將《地道戰》《我們村裏的年輕人》《紅旗渠》等影片的解說詞和音樂從開頭到結尾全部演繹出來。你說他對影片熟悉到了啥程度,可惜啊,鄉村孩子的天賦被大山阻隔了。

我清楚地記得他帶領同伴給電影《紅旗渠》“配音”的場景,大人們卻不愉快了,罵道:“是聽你們的還是聽電影裏的。”但卻無濟於事,孩子們的嘴隻能管一分鍾。後來我索性不再幹預他們的行為,其實到了他們都能熟記電影裏的每一個細節的時候,已經不是在看電影了,而是在這孤寂的山村製造“大家樂”的氛圍。電影成為農村聚會的視角大餐。

土特產主打的午餐結束了,但嘴裏鬆茸辣椒醬的香辣味還在刺激味蕾。我從村委會的會議室走出來,場院裏照例是我從前所看見的場麵,大小不一、高矮不一的板凳早已站好了位子。出於職業的習慣望望天空,幾朵雪白的雲團懸在藍天中靜止不動,陽光略微偏西,幾乎射得我睜不開眼睛,“嗯,是一個大晴天。”我自言自語地說,便開始操心起我的事來。

掛銀幕的事由小彭措帶人完成了,我的任務就是安裝好放映機,現今絨旺塘早已通電了,我那一百多斤的沉重的發電機被淘汰了,這大大減輕了我的工作量,“不急,等晚飯後再架機器都來得及。”我對自己說。

在同幾位熟人閑聊後,好奇心驅使我向會議室走去。會議室的矮腳藏桌上擺放著時令的蘋果、葡萄、石榴、核桃等鮮果。農村接待客人沒有裝盤的習慣,都是一堆一堆的,隨便吃。

大旺堆坐在會議室的正中間,我在門邊的一個空位上剛坐下,他的渾厚的酒嗓音就傳入我的耳中,他說:“萬萬沒有想到,在絨旺塘村絨塔他們的倡導和努力下,臨近的蘭戈村、奔哥村、蘇瓦村也加入到修水渠的大軍裏來。這是一個鄉親們自籌資金的典型事例,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的幹勁值得稱頌,這件事著實讓我這位在這裏工作過多年的公社書記心裏難過,我的確是手長袖短啊……”說話間他攤開的雙手像飛機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