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若不是方玉兒親眼所見,簡直還以為是在作夢。服下那顆火紅的藥丸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剛剛還虛弱不堪、說不了幾個字就要喘上好一會的穆伯伯,竟像換了個人似的,變得神清氣爽,精神矍鑠。
床頭擺著一束沁香草,散發出陣陣淡雅的馨香,張月娘不停地撥弄著火盆,盆中漸旺的炭火,將老人原本蒼白的麵頰映得有些發紅。
待頭上微微出些汗後,穆敬吸了口氣,重新坐起,目光緩緩投向蕭天逸。
“逸兒,你在外闖蕩這麼多年,我都沒去打擾你,這一次,你可知我為什麼叫你回來?”
靜默地站在床邊,蕭天逸沒有開口,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自從十年前帶著娟兒離開這個家後,他就不再是穆家的人,也不再是永安王世子,這裏的廢興榮辱,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看了眼無動於衷的兒子,穆敬不禁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心裏一直在怪我,我也不怨你,如今父王老了,不中用了,這次要你回來,就是希望你能繼承王位。”說到這兒,他輕輕一頓。“這些年你商業上的成就不錯,不單是我,就連聖上也很欣賞你,所以……娟兒還沒到天水就被聖上接到京裏去了。”
“什麼?”蕭天逸再也不能無動於衷了,原本冷淡自持的他愕然失聲。“聖上接娟兒進京做什麼?”
“她是你唯一的同母妹妹,你說呢?”眼睛斜斜瞅著他,穆敬反問。
“娟兒今年才十四歲,又斷了兩條腿,她這樣的身子怎能去當質子?”蕭天逸陰鷙著臉,語意冰冷。“你去告訴聖上,我沒興趣當什麼永安王。”
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穆敬微微一笑。“宮裏的張公公已經在驛館等著了,隻怕由不得你。”隻要他一死,立逸兒為永安王的聖旨就會馬上頒布。
蕭天逸雙眼一眯。“如果說,我還是沒興趣呢?”
“你想抗旨不遵?”穆敬斂起笑容。“有膽子你就試試看,看看第一個倒楣的是不是娟兒?!”
蕭天逸神情驀地轉冷,也不再多說,袍袖一甩,拉著一旁的方玉兒轉身就走。
知道娟兒在京裏就行,他這就去接她,當今聖上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隻要他親自向聖上說明不願當永安王一事,他相信聖上是不會為難他的。
不料,他跨出還沒兩步,身後卻傳來穆敬一聲大喝。“站住!你躲了十年還不夠,難道要繼續躲下去嗎?”
“躲?”蕭天逸驀地停下腳步,回過身,冷冷睨著穆敬。“我從來就沒躲過什麼。”
“哦?”穆敬雙眉一挑,似乎不信。“那你為什麼要逃避責任,不敢當這個永安王?”
仿佛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般,蕭天逸仰天長笑。“不是不敢,是不屑!”他冷哼。“責任?你好像不隻我一個兒子吧?”
“你指的是峰兒?”穆敬微微一頓。“他……他不行。”說到這裏,他不禁黯然,聲音也跟著低落。
他的大兒子穆子峰雖然努力,怎奈能力有限,連一座府宅都管理不好,又豈能繼承王位?要他治理西北,隻怕會誤了西北的黎民百姓。更何況,他的母親出身低微,唉……總之不在考慮之列。
逸兒當然合適,可他偏偏為了他娘的事同他鬧翻,不但改名換姓,十年不曾歸家,更對他這個父親還心懷憤懣,要他接受王位,談何容易!
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來日無多,唯一牽掛的就是這件事。難道他穆敬叱吒一生,到頭來竟要落得後繼無人的下場?想到傷心處,他不由自主一陣猛咳,幾乎連氣都吸不進來。
“王爺,有話慢慢說,別急。”剛剛添完盆中炭火的張月娘連忙扶住他,替他揉胸捶背,又捧上一杯熱茶,小心翼翼喂他喝下。
溫潤的茶水入口,穆敬的心緒似乎平靜許多,他思忖片刻,商量著對蕭天逸說道:“逸兒,你也知道,這些年西北並不太平,不但北胡對我們虎視眈眈,就連西戎也不安分,老是趁著我們不注意來騷擾我們。這個時候要是換上個能力不行的人繼承王位,我怕……所以,聖上和我都寄望於你,希望你……”
“不用說了。”蕭天逸黑著一張臉,冷冷打斷他的話。“我還是那句話,沒興趣!”說完,他拉起方玉兒的手又要往外走。
方玉兒雖然不知道蕭大哥和他父親到底有什麼恩怨,但還是不願看到他們鬧得這麼僵。她遲疑著不肯挪步,卻被蕭天逸一把拉了個踉蹌。
“逸兒,你等等!”眼看著蕭天逸就要跨出廂房,穆敬終於忍不住探出半個身子叫住他。“我知道你為了你娘的事一直在怨我,如果我……告訴你你娘的事,你還會走嗎?”
“王爺……”一聽這話,張月娘驚訝地抬起雙眼,欲言又止。
蕭天逸聞言,則像被釘子釘住似的,再也邁不開一步。他緩緩回身,深不見底的幽邃黑眸裏一片冰冷。
穆敬長長吸了口氣,望著麵色有些發白的張月娘,示意她靠近些。“月娘,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說著,他轉向蕭天逸,目光帶著說不出的苦楚。“如果我告訴你,你娘是為你而死,你會接受嗎?”
“你、說、什、麼?!”蕭天逸麵色鐵青,渾身上下散發出桀騖不馴的氣息,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他一字一頓,字字尖銳的說著。
“我說,你娘是為了你才跳樓的。”穆敬望著蕭天逸,艱難的說出口。
“你胡說!”蕭天逸再也遏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聲嘶力竭地狂吼。“明明是你囚禁我娘,逼瘋我娘,害死我娘,你……你怎敢說她是為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