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芙淩亂地想,思緒紛紛如秋天的落葉,她抓不住,隻能隨風飄零。
“……你從哪裏看來的故事?”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她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村上春樹的作品,《遇見百分之百的女孩》。”
“村上春樹?”她聽過這個日本作家,雖然並非他的書迷。“沒想到你這個大醫生也這麼有文學氣質。”她排解不開沉鬱的心緒,隻好故作輕快的開玩笑。
他不說話,默默的開車,嘴角似笑非笑的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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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茉莉悄悄靠向清芙身後,附在她耳邊小小聲地問:“黎叔叔這個故事在說什麼啊?我怎麼都聽不懂?”
“嗯。”清芙回眸,很勉強地對女兒扯開一抹笑。“媽咪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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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中午,三人抵達海洋公園,先到餐廳吃午飯,茉莉匆匆忙忙吃完飯,便拖著兩個大人的手,急著要去看海豚表演秀。
花蓮海洋公園的海豚秀馳名亞洲,每一隻海豚都聰明伶俐,飛躍、泅泳、吃食,姿態優美,賞心悅目。
幾頭海獅的表演欲望亦很濃烈,當茉莉看見海獅們竟能以圓圓的鼻頭頂球玩投籃遊戲時,小嘴驚異地合不攏。
“好厲害啊!黎叔叔,海獅真的好強喔!”她開心地猛扯黎暉衣袖。
黎暉見她樂不可支的模樣,忍不住要疼,一把將她摟進懷裏。“茉莉會不會打籃球?以後黎叔叔教你投籃好不好?”
“好啊!黎叔叔一定要教我喔。”
“沒問題。”
一大一小興致勃勃地計劃未來,清芙在一旁駭然聽著。
以後?他們還有以後嗎?黎暉怎能如此不負責任,對孩子許下這樣的承諾?如果不能實現,茉莉會有多傷心!
她默默咬唇,強抑住想立刻分開兩人的衝動。
看完表演,黎暉牽著茉莉的手,陪她玩遍了兒童王國每一項遊樂設施,即使是像旋轉木馬這種極度孩子氣的玩意,他也毫不客氣地坐上去。
一個大男人,摟著個小女孩,坐在可愛的旋轉木馬上,那畫麵,其實是有點可笑的,但清芙笑不出來,隻覺得胸口悶悶的,很難受。
是她的女兒和她最愛的男人啊!他們可知曉,現在正享受著的便是人間最溫馨的天倫之樂?
是她的錯……
她閉上眸,獨自啃噬著悔恨的痛楚,而這痛楚,在進飯店後,三人一麵在客廳吃晚飯,一麵看茉莉的生活錄影帶時,逐漸地深沉,如利刃,在她心頭一次次剜割。
他們從茉莉一出生開始看。當她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單純的笑,餓了哇哇叫,飽了又笑嘻嘻,咕嚕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她困了的時候,用那小小的手指慵懶地揉眼睛,開心的時候,會咦咦啊啊地抬起白嫩的迷你腳丫,還有她洗澡的時候,對著鏡頭潑水,誇張地尖叫。
“啊,黎叔叔你不要看!”
看到自己洗澡這一幕,茉莉頓時羞紅了臉,尖叫著眺到黎暉懷裏,徒勞地想用一雙小手遮住他的視線。
他朗笑著,一麵抓下她的手,一麵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著螢幕,貪婪地吞咽每一個畫麵。
茉莉明亮的大眼睛,蘋果般的臉頰,水嫩紅潤的小嘴——當他看到她頑皮地抓著一頂柚子帽,戴在自己頭上時,他嗤聲笑了,眼眶卻莫名濕潤。
“好丟臉喔!”茉莉遮不住他的眼,隻好遮住自己的眼。“不要看了啦,討厭。,”
螢幕繼續播放她的成長曆程,她剛開始學會坐,像調皮的毛毛蟲在地上滿處爬,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兩步,跌入清芙展開的臂彎裏。
螢幕上,清芙雖是對著鏡頭燦笑,明眸,卻瑩瑩閃著淚光。
黎暉胸口一緊,望向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的女人,她抓著扶手,咬著唇,臉色雪白。
“媽……咪。”小茉莉在螢幕上甜甜地喊。
清芙驀地哽咽,跟螢幕上的女人一起落淚。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看茉莉的成長錄影帶,卻是第一次看得如此心神震蕩,回想起當時的點點滴滴,既甜蜜,也微微苦澀。
然後是茉莉兩歲,在萬聖節打扮成小女巫,對鏡頭扮鬼臉。三歲,穿著白雪公主裝,裝淑女。四歲,已經懂得追著她問,為什麼幼稚園其它同學都有爸爸,隻有她沒有……
清芙猛然按下遙控器,停止播放。
“呃,已經很晚了,我們不要看了,來切蛋糕吧!”她輕快地提議,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態。
黎暉瞪著她,一語不發。
她心跳一停。“怎、怎麼了?幹麼這樣看我?你們還不想吃蛋糕嗎?”
他緊抿唇。
她驀地慌張起來。是她的錯覺嗎?他一整天的好心情,似乎散逸了,臉色變得鐵青,盯著她的眼神很複雜。
怎麼回事?他在生氣什麼?為什麼她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怒意?
清芙喘氣,掙紮著不被淹沒。
終於,他笑了,笑容卻隻對著她的女兒,看都不看她一眼。
“茉莉,我們來點蠟燭,吃蛋糕吧。”
“好!”茉莉蹦蹦跳跳,在黎暉的鼓勵下,羞怯地許下三個生日願望。
“第一個,希望媽咪身體健康,永遠快快樂樂。第二個,希望茉莉在幼稚園能交到更多好朋友。第三個……”她眯起眼,默默在心底念,許完以後,揚起眼睫,朝黎暉眨了眨。
他會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兩人開開心心地切蛋糕,吃蛋糕。
清芙望著這一幕,不知怎地,感覺自己仿佛被排除在外,或許是因為黎暉一直不肯看她一眼吧。
莫名的孤寂,慢慢包圍她,她全身發冷。
時問,一分一秒過去,她帶著奇異的預感,無助地等待著某個最終審判。
臨近午夜時分,玩了一天的榮莉終於累了,迷迷糊糊地癱在沙發上睡著,黎暉抱她進臥房,讓她躺上兩張雙人床的其中一張。
他回到客廳,開了一瓶威士己心,斟了兩杯,加上冰塊。
“要喝嗎?”
“嗯。”清芙接過其中一隻酒杯,痛飲一大口。她需要酒精賜予勇氣。
黎暉握著酒杯,踏出落地窗,來到陽台,靜靜望著遠方漆黑的海麵。
月光,將他偉岸的身軀雕成一尊無情的塑像。
清芙望著那沉靜的背影,悄悄地打了個冷顫。
好片刻,他回過身,兩束清冽的眸光朝她直逼而來。
她無法呼吸,愣愣地凍在原地,他否言不語,用謎樣的眼神召喚她。
她輕輕歎息,明白自己遲早必須麵對現實,她站起身,慢慢地走過去,和他一起沭浴在月光下。
他伸出一隻手,強悍地抬起她下頷,她心口隱隱發疼。
“清芙,你一直在對我說謊,對吧?”
她一陣顫栗,點頭。
“茉莉是我的女兒,對吧?”
她嗚咽一聲,驚恐地領悟到她藏在心底最大的秘密已被他探知,她想否認,卻失去了辯駁的勇氣。
她隻能軟弱的點頭,承認。
“我真恨你!”他猛然甩開她的臉,她踉蹌的隨著他的動作別過臉,感覺就像被狠狠甩了個耳光。
臉頰雖然一點也不痛,心口卻痛得無法言喻。
“對不起……”她喃喃低語。
“你憑什麼擅作主張?憑什麼瞞著我這件事?”他憤怒地質問她,嗓音比冰還冷。“如果不是我為了確定茉莉生日是哪一天去查她的病曆,到現在都還被你蒙在鼓裏!你知道嗎?今天在錄影帶裏看到的一切都是你欠我的!我的女兒第一次會坐、會爬、會走路,我都不能親眼目睹,隻能在螢幕上過幹癮……甚至到現在,我都還不能聽她真真正正喊我一聲爸爸!”
發自內心的怒吼震撼了清芙,她倏地哽咽,不知該說什麼。